短短时日,香家变成了这个样子,大太太是最不好过的那一个。
老太太责难的眼神、大老爷的唉声叹气、香若松的神色颓败,都似一记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她不甘心,试探地询问大老爷:“真的不能去求求阿芷么?”
大老爷摇头叹气,将香芷旋对他说过的话复述一遍,“话已说到了这个地步,如何还能去求她?再者……袭家那边分明是也不愿意与我们继续来往。”
大太太欲哭无泪,“到底是结了亲的,我们家道中落,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我们女人家不方便出面,你和若松不能上门去求求三姑爷么?”
大老爷又是摇头,“我每日被训诫,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分明就是袭家派人打过招呼了。”
“他们怎么好意思这么做的?”大太太气道,“让人挤兑你,不就是给阿芷难堪么?他们就不怕人说出闲话?”
大老爷耐着性子给她分析,“阿芷是怎么嫁到袭府的,人们心里大抵都有数。她现在主持着袭府的中馈,有什么难堪的?在这时候让她主持中馈,事情少,历练到孝期之后,什么事都能得心应手,袭府可是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过了。京城里的人哪一个是傻子?谁看不明白袭家是有意抬举她?你把那些抱怨收起来,万不可节外生枝。”
大太太落了泪,“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埋怨我,可是我有什么法子呢?当初也是一心为你着想。那么大一笔产业,虽说生意萧条,可要是留在手里,每年总能有不小的一笔进项……眼下这样,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夏家那分明就是不想让我们过日子了,袭家真的知情?真就容着他这般行事?……”
大老爷被她絮叨的有了点儿火气,“你就别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事情摆在明面上,你怎么还不肯承认呢?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强求不得。我们拿着二弟的产业,过了这么些年好日子,也该知足了。夏家把产业收回去,还容着我们随意找个借口跟外人说明白,已是不易。真要惹得袭家为阿芷出头的话,那我就只能被打回原形回老家无所事事了!”
大太太不敢再吭声,默默垂泪。
大老爷长叹一声,走出门去。
晨昏定省时,大太太看着冷着脸坐在大炕上的老太太,再看看一副无事人样子的香大奶奶,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越看儿媳妇,心里就越是生气,心说这人怎么就那么没心没肺的呢?产业全都没了,她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儿去!?
食不知味地用过饭,大太太将香大奶奶唤到自己房里说话。
香大奶奶大抵也猜得出婆婆要说什么,安之若素。
香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她心里还真是什么感触都没有。
香家最好的时候,可谓家财万贯,但她可没从中享受到一丝好处。钱财都被老太太和大太太攥在手里,用的掌柜的、管家都是她们的心腹,一个个都似防贼似的防着她。
幸亏香若松待她还不错,幸亏她的嫁妆足够平日嚼用,不然的话,她在府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闲气呢。
眼下产业被夏家夺走了,夺走好啊,没了闲钱,就会少很多是非,她总算能踏踏实实地过几天不需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再说了,她想,那本就是阿芷爹娘留下的产业,本就不是自己的,从一开始就不该妄想一直攥在手心儿里。
霸占了这么些年,又不曾善待三个女孩子,可不就该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大太太看着一味走神的儿媳妇,心里有了火气,却因着有事相求,只能尽量让语气显得柔和一些:“家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能不能想想法子,帮忙周旋一番?”
香大奶奶抬眼看着婆婆,笑,“我倒是想,却是有心无力。”
大太太道:“你以前跟阿芷的关系还算不错,眼下你能不能去找她求求情?让她告诉夏家,多少给我们留点儿银两,应付日常的嚼用。若松在国子监进学,总不能让他过捉襟见肘的日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香大奶奶思忖片刻,笑道:“阿芷上次过来说的话,我大抵也听说了。既然有话在先,我有什么脸面去找她?便是豁出脸面去找她,又如何能将您这一番话说给她听?再者,我平日也没用过公中的银两,房里的开销还是能够应付的,不会委屈大爷,您只管放心。”
大太太出于多年的习惯冷了脸,“阿芷说过什么,大抵都是在气头上的话,不需当真。明日你便去找她一趟,好生求求她,让她网开一面。再说了,留下一些产业,日后也是由你打理,于你是有益无害的事。”
香大奶奶微微挑眉,没了以前在婆婆面前唯唯诺诺的受气样子,“阿芷说的话兴许是气话,可是,任谁都会生气吧?要是换了我,那些不知所谓的闲气,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消化掉。您可是不声不响地把她许给了心思龌龊的齐家,出了事又不能善后,还跑去了袭家求助——我还有何脸面见她?见到她怕是就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再说了,不管是不是气话,我们照办总不会出错,要是火上浇油的话,还不知会出怎样的事情呢。再不济,我公公的官职还在,大爷还能继续求学,这已是不易。您再撵着我去烦阿芷的话,估摸着连眼前这点儿好处都要丢掉。”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婆婆面前这样的长篇大论。
大太太瞪着她。
香大奶奶没再掩饰心头的不耐烦,“我一直就看不惯你们拿着人家的产业还不给阿芷她们好脸色,好像是她们欠了你们什么似的。是,要是论大爷这边,我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可凡事总要讲个对错是不是?再亲近的人,做错事也不能不承认。咱们家手里有钱可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如今家财散尽其实只有好处。您就认了吧,别再妄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最起码,我是无能为力的,您指望不上。”
大太太被气得不轻,又落下泪来,“好啊,好啊,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跟我说风凉话……”
香大奶奶慌忙唤人进门来服侍大太太洗脸净手。
大太太却是越哭越凶。
香大奶奶蹙眉不已。
过了一阵子,香大老爷和香若松进门来,一看房里这情形,不由得都蹙了眉。
大太太看着香若松,手却指着香大奶奶,“这个不孝的东西,在这时候帮着外人说风凉话,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你,你把她给我休了!”
香若松只是赔着笑,“娘,您消消气,别说气话。”
大太太语声拔高,“谁说气话了!我让你把她休了!这么些年居然养了个白眼儿狼,不要也罢!”
香若松就好言好语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香大奶奶便将方才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也是心里笃定香若松不会听从大太太这种吩咐,不然哪里敢如此,末了又道:“我在这个家,一直像是个外人,眼下不过是说了几句心里话,便要被休弃,也罢,你们随意就是。日后若总是这个情形,那这日子我也没法儿过。”
香若松在婆媳两个中间和稀泥,笑着规劝大太太,“眼下家里是多事之秋,谁说话都难免失了分寸,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大太太一面拭泪一面哽咽地道:“别人恼我给我脸色看也罢了,哪里就轮得到她对我说三道四的?她往后的日子没法儿过,我呢?难不成老了之后要每日看媳妇的脸色受媳妇的气?!……”
“好了!”香大老爷忽然冷声道,“乱说什么?还嫌家里不够乱么?!休妻……亏你说得出!再没个章程,休妻的可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