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天,原来这两人本来是约了一起来月满西楼喝花酒的,有钱没文化嘛,酒一喝多了就喜欢吹嘘攀比,孔德说自家粮仓里的粮堆积如山,足够济阴城所有人吃上三年,张齐便吹自家的食盐用来铺路,可以从济阴一直铺到长安去,这两人谁也不服谁,于是吹着吹着就吵了起来。
“两位爷既然都这么有钱,不妨就比一比嘛。”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众人立时群起响应,不约而同的高呼着:“比富!比富!”
月满西楼本就是间高档的娱乐场所,能来此间消费的绝不会是白启明那样的穷书生,多多少少也有些家财,于轲看着那一张张珠光宝气的脸,听着那一声声亢奋不已的叫喊,恍然间有一种身处在疯狂之中的震撼。
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画面。
在酒劲与众人煽动之下,孔德头脑一热,高声叫道:“比就比,谁不敢赌谁就不是爷们儿。”他说着推开众人冲到了大门口,向着街上路人狂喊道:“大爷我今天高兴,谁过来给爷磕三个响头,爷就赏谁一吊钱。”
街上路人以为遇到了疯子,都停下脚步在围在月满西楼门口看热闹,人们似乎并不相信有人会疯狂如斯,所以看热闹的人是人山人海,却没有人敢上来赚这份钱。
孔德当然不高兴了,立刻吩咐手下家丁抬来几箱子钱,全部打开倒在了门口,俨然似一座钱山,然后他往那钱堆上一坐,鄙夷的盯着遭人群,不屑的叫道:“你们这些穷酸的刁民都傻了吗,天上丢钱就在眼前都不懂得捡吗,大爷再说一遍,谁上来乖乖的磕三个响头,谁就可以得到一吊钱。”
一吊钱对于他而言,只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大多数来说,在如今这个世道,辛辛苦苦一年半载也未必攒得到这么多。
少顷之后,终于有人从议论的人群中走了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走到孔德跟前,稍犹豫了一下,接着便扑通跪了下去,连磕三个响头。
孔德得意的瞟了一眼门里的张齐,随手抓起一吊钱丢在了那人的脸上,道:“磕得不错,爷赏你的,拿去吧。”
那人暗淡的脸上露出欢喜之色,抓起那吊钱揣入怀中便忙不迭的挤出了人群,这头一开,众人相信了只要磕头就能得赏,很快就有第二个人上来磕头领钱,于是为了那一吊钱,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尊严,迫不及待的上前磕头,再到后来,竟成蜂拥而上之势,有的人在磕完一次之后仍贪心不减,混入人群中再来磕第二次,第三次。
于轲从阁楼下俯视那些疯狂的人众,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很清楚,若不是经历了一系列的奇遇,结识了康承训、黄巢这样的人物,此刻的自己只能是一个连县试都考不过,温饱都解决不了的穷书生,其实,楼下的这些人,与自己原本就属于同一阶层。
如今看着这些人为一吊钱跪拜在孔德这种人的脚下,如是感同身受,仿佛自己也在其中,承受着那样的屈辱。
是什么造就了眼前的疯狂?
所见之事激刺到了黄巢,他这个人最恨别人在他面前耍嚣张,怒道:“狗东西,竟敢在某的地盘如此猖狂,某非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
他一摔酒坛,便要冲将下去,于轲再一次抓住了他,皱眉说道:“得罪了此人会对忠义庄生意有影响,他要猖狂就任他猖狂好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于轲搬了一句电影台词,表情神态极俱神秘深沉色彩,黄巢又被他的奇谈怪论给震住了,一时忘了要去做什么,在那里费劲的琢磨起于轲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当口,一直在旁沉着脸看着孔德表演的张齐终于坐不住了,吩咐家丁抬来十数箱钱来,堆成一座比孔德那座还高的钱山,他两腿一支,往那一站,叫道:“谁要是能从爷的裤裆底下钻过去,爷就赏他两吊钱。”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张齐身上,若说这磕三个响头还免强能接受,闭起眼睛就当是过年给自己爹娘磕头嘛,但钻人裤裆这种事,在场的这些人自打娘胎出来怕也没有几个人经历过,这无疑是在挑战人尊严的极限。
众人向张齐投去愤怒的目光,指指点点的窃窃责骂,没有人前去钻他的裤裆,张齐沉不住气,脚一跺叫道:“谁来钻,爷赏他三吊钱。”
人群中的议论声渐熄,似乎有些人已经开始动摇。
“四吊钱!”
赏金达到了这个地步,如此“巨大的诱惑”,足以令这些贫贱之人抛却尊严最后的底线,很快已有些人开始挪着小步上前。
“某愿意,让开,让某进去。”一个身形瘦弱的老汉呼喊着挤入人群,径直冲到了张齐脚下,颤栗的身体如狗一样匍匐在地,一分一分的从张齐的两腿间钻过,当他的身体钻过一半时,那张齐竟是狂笑着坐了下去。
老汉那瘦弱的身躯如何禁得住张齐那肥硕的身躯,重压之下立时趴卧在了地上,气喘难当,一个劲的苦求道:“爷啊,小的吃不住了,求你起来吧。”
张齐像坐气球似的连着蹲了几下,差点没把老汉压出血来,然后才舒服舒服服的站起来,让老汉艰难无比的爬了过去。
“老家伙你表现得不错,爷多赏你一吊。”张齐抓起五吊钱,像栓狗似的挂在了老汉的脖子上,拍着他的脑门道:“老家伙,回去给自己买口好棺材吧。”
“下一个是谁呀?”
人群沉寂了片刻,而后,又是争先恐后的蜂拥而上。
“反了,反天了!”黄巢的忍耐极限受到了挑衅,这一次他再也不会理会于轲的阻止,招呼着月满西楼护院们便是冲将下去。而于轲却并没有再次劝阻,似乎张齐的有恃无恐也令他愤怒已极,无法再容忍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嚣张下去。
黄巢是什么样的人,说要揍谁的话,纵然那人是皇帝老儿也不会放过,要说那孔德到底是年长一些,一见苗头不对,却也顾不得斗出胜负,忙不迭的招呼家丁手下们先撤了。
那张齐不就一样了,仗着自己老爹是领兵大将,从小又学过几手武艺,眼见有人竟然不知死活,敢败坏他的兴致,当下便是勃然大怒,招呼着手下们上去跟月满西楼的护院们火并。
这帮子人哪里是黄巢的对手,还不待手下帮忙,黄巢三下五除二就把这帮人撩倒在地上,几步冲上前去便将那张齐摔倒在地,拳脚如雨点般就招呼了上去。
于轲心里那个痛快呀,但忽然间又想起这张齐乃是张德昭的儿子,张德昭又是康承训的老部下,当初临别之时康承训还交给他一封书信,让他去往济阴时一定要去拜会张德昭,如今黄巢若是把这张齐打死了,不但惹下了一身的祸患,还间接的令他得罪了张德昭,得罪了康承训。
想到此他心头一惊,急是冲将下去拉住了拳打脚踢不休的黄巢,被打得狼狈不堪的家丁们趁机将抬着张齐灰头土脸的逃了去。黄巢还在气头上,吼道:“你做什么拦着某,某要打死这狗崽子。”
于轲低声道:“黄兄,这个人的身份你忘了吗,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黄巢陡然间省悟,不过纵然张齐的老爹是一州的观察使,像他这样势力庞大的黑社会头目也不会太过畏惧,当初比张德昭有能耐的观察使也曾试图对忠义庄进行剿杀,还不是被打得狼狈而还,后来在黄家的行贿策略下,这名尽职尽责的观察使最终被上面免了职。
“哼,暂饶他一条狗命。”黄巢酒气消了三分,大摇大摆的回了月满西楼,周遭看热闹的人众一见他进去,立时炸开了锅,如饥饿的野狗一般,你争我抢,相互踩踏着冲将上来,不顾一切的争抢起地上散落的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