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一直没有露面,于轲作为半个主人的身份陪着这些老大们海吃海喝了一回,王仙芝那一系的人巴不得把他给灌倒了,只可惜那些淡如水的低度白酒于轲岂会放在眼里,几圈下来,基本上都是他把别人给整桌子底下去了。
当把众人都送回厢房后,于轲这才想起了尚在灵堂中的黄巢,他那时的表现,一直都困惑着于轲,认识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让于轲感到不可琢磨。
当于轲重新回到灵堂之时,黄巢仍然静跪在灵堂前烧纸,于轲悄悄遣退了左右庄丁,走上前去也不开口,俯身默默的也往火盆中添加起了纸钱。
“嘿——”
黄巢忽然间低笑了一声,于轲一怔,对于他这样诡异的反应,更加的感到困惑,他甚至怀疑黄巢是不是受到的打击太大,精神上出了一点问题,遂道:“黄兄,你没事吧?”
黄巢的神色依然暗淡,但却不再似先前那般失魂落魄,眉宇之间,那种淡淡的凶杀之气隐现,低声道:“于兄,你心里一定怀有疑问,想知道某为何会容忍了王仙芝的所作所为吧。”
于轲暗吃一惊,心道:“莫非他之前的神情举止都是装出来的吗,其实心里面什么都清楚的很。”便是坦然道:“不错,方才黄兄的所为确实不符合你的性格,这正是某疑惑不解之处。”
黄巢淡而一笑,道:“于兄料事如神,此番怎会瞧不出某的用意何在呢?”顿了一顿,道出了一句话:“锋芒太露,众矢之的。”
“原来如此。”
于轲恍惚大悟,细细再思一番,却才体会到了黄巢的用心之深。
自济阴事件之后,忠义庄已与赵立言和张德昭同时结下了梁子,其一不利也。朝廷刚刚平定庞勋之乱,威严与自信稍有恢复,各方“盗匪”为之震慑,活动多有收敛沉寂,义盟极有可能招来大军围剿,忠义庄若再为义盟之首,势必成为首要打击的目标,此二不利也。黄权新丧,忠义庄威望受损,此时若与天补庄一争高下,胜算不足,纵然得胜也是大伤元气,此二不利也。
这些都应该是客观的因素,但最关键的还是黄权临终的遗训,作为一个孝子,黄巢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完成父训,完成从黑道大哥到朝廷命官的转变,既要如此,卸下义盟盟主之职便是金盆洗手的第一步。
这已经是于轲能想到的一切合理的原因,他本来认为这都是理所当为的,只是他知道黄巢是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无论有多么充分的理由,都大不过黄巢的随兴而为,只是这一次却是个例外。
于轲的表情轻松了下来,道:“黄兄能这么想,黄老庄主在天之灵也必得安慰了。”
“但愿如此,某能做的都会尽力去做,至于能不能成功,那还得看天意了。”
黄巢这一番话意味深长,于轲隐约感受到了几分担忧。
…… …… ……
丧礼结束,头目们各奔东西,官府也松了口气,总算是没闹出乱子来,可谓是皆大欢喜。
于轲这些日来一直在忠义庄处理事务,未曾回过一次家,心想郑小婉必在家夜相思难熬,日日思念着自己,故而送走了最后一位头目后,便迫不急待的往家的方向奔去。
离开忠义庄后不久,方前的路旁出现了练海棠的身影,于轲奇道:“你不是昨日就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练海棠笑盈盈的瞧着他,道:“奴在等你。”
“等某?”于轲心头一紧,以为她又要做出出格的事。
“于郎,你可是要回家去?”
“嗯,许久未归,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练海棠掉转马头,与他那毛驴并驾而行,似是随口说道:“奴同你一起回去,奴正好想瞧瞧那位让你忠贞不二的郑家妹子。”
于轲大吃一惊,先前练海棠曾经说过要杀死郑小婉的话,她这人处事同黄巢一样,一向是肆意而为的紧,头脑一发热真就把郑小婉给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本来就是一直让于轲担心之事,现下她竟然要跟着自己去家里看小婉,这个危险系数也实在太大。
练海棠见他犹犹豫豫,脸色一沉,道:“奴又不是母老虎,你还怕奴吃了你那小婉不成!”
“当然不是。”于轲忙是否认,免强一笑,道:“她只是小户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某只怕会让你笑话了。”
“小户人家的姑娘怎么了,都是痴情女儿,奴凭什么笑话她。少啰嗦了,走吧。”
练海棠不以然,也不用引路便拨马先行,她似乎根本就知道他家住何处,于轲没有办法,只能忐忑不安的跟了上去。
练海棠的突然造访确实给郑小婉带来了不小吃惊与疑惑,当她略带含羞,盈盈施礼之时,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望向了于轲。
他之前那些风流韵事,被逼无奈也好,酒后乱性也罢,从未曾向郑小婉吐露过半点,当然,是个聪明男人就不会对自己的女人说这档子事,所以郑小婉一直不知道他在外边也曾沾花惹草。
面对郑小婉的困扰,于轲只能故作镇静,很是坦然的把练海棠以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了她。郑小婉对于轲一向是深信,一听这话心里边踏实了许多,忙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呼练海棠进屋,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更显贤良慧德。
练海棠一改往日的寨主威风,便如邻居一般和郑小婉亲切唠起了家长,于轲在一边听得是心里发毛,生怕她嘴一快漏出点什么事来。出人意料的是,练海棠连半点跟他沾边的事都没说,两人越聊越投机,到最后更是以姐姐妹妹相称起来,全然没有初见时的见外,这倒把于轲给瞧糊涂了。
两人把些鸡毛蒜皮的事聊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于轲都觉着不可思议,像练海棠这样舞刀弄枪的女人,心里边怎会装得下这些寻常妇人才有的琐碎之事。
黄昏时分,练海棠婉拒了郑小婉留下来吃晚饭的邀请,起身告辞,郑小婉只得依依不舍的送她出了门外,还一再嘱咐于轲要好生送她安全回家。
一路上,于轲均是默不做声,其实他是在琢磨着练海棠今天的怪异举动,当他们来到了去往济阴的那条路上时,练海棠勒住了马,道:“就送到这里吧,她还在等你,早些回去吧。”
“海棠……”于轲欲言又止。
练海棠叹了一声,道:“她果然是个好女人,无怪乎那日你宁死也不肯娶奴。”
于轲明白她为何感叹,她只道自己是因钟情于郑小婉,所以才对她无意,其实她却不知,那只是其一而已,真正的阻隔还是她的身份。
“这都怪某,当日就不应该经过黑风林,如果你我未曾相识,你也就不会有现在的苦恼。”于轲只能自责。
“不一定吧,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呢。”练海棠扬眉一笑,拨马走上了大道,头也不回,只是挥了挥手。
于轲站在那里,迎着落日的余晖目送着她的身影淹没在红霞之中,耳边环绕的是她临别时的那句话,其中,似乎藏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