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掌茶的脸色原本是淡然的,他一贯是谦逊的,但是谦逊只是礼仪却不代表他没有自信,事实上当他知晓自己的第一场对手是一个无名散修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没有道理会输。
身为太湖宗宗主关门弟子的他自然有着不一般的傲气和自信,就像当他师父对他说要他去参加这一次的天鼎大会的时候,即便他明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南北两宗的妖孽一般的天才对手,要面对栖光院那些在可怕的千座手下垂听讲的禅宗修行者甚至有可能遇到更加神秘的传承,但是他却从无惧怕,他知道自己有几分本事,也大略知道那些对手又有几分本领,他认为这种差距并不是无法追赶的,所以他从来都很自信。
面对那些如彗星横空的妖孽天才们他尚且毫无惧怕又怎么可能会在意第一场的一个身为散修的无名草莽少年?
只不过唯一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自己的这个对手上台之后的那种神情,当他看到韩大野的第一眼便忽然觉得这个对手恐怕并不是很一般很寻常的修行者,最少……他觉得韩大野很认真,很认真地上台,很认真地拔剑,很认真地注视着自己,也许就是韩大野的这种认真的神情打动了卢掌茶,让他忽然间便也开始将最初的很轻浮的心思摒弃并且开始准备认真地了结自己的第一场比试。
有一刻卢掌茶甚至开始将韩大野当成自己晋级的棋逢对手的假想敌,于是出于某种心理他没有上来便动震泽绝学将韩大野打败,而是开始试探了一剑,随后才动极光剑,可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看上去来自乡野的少年竟在毫厘之间挡住了自己的攻击。
韩大野毕竟是也是第二境界,卢掌茶隐隐觉得只论元气积累的量这个少年恐怕并不会比自己少多少,并且与对手比试消耗元气本身便是无奈之举,于他而言自然是不会考虑的,于是他果断地就要退后伺机重新动攻击。
然而就在他转身要退后的时候,韩大野忽然动了!
这个一直在防御的乡野少年竟然主动动了攻击,这在台下的看客们看来仿佛是一件很无奈的挣扎之举,或许这个乡野少年心中也很清楚自己避过这一次攻击已经是幸运天神眷顾,下一次自认无论如何都要落败所以才悲愤之下做出的困兽犹斗之举吧?
说真的,台下的观众们并没有对这种看这很愚蠢的反抗报以冷眼或者嘲笑,因为他们都清楚假若自己站在那个乡野少年的位置上恐怕连第一次极光剑都接不下。
之所以自己能站在台下好整以暇地看戏,而那个看着很坚实的乡野少年第一次上台就要落败只是因为他运气不好而已,谁让他抽签偏偏被抽到要面对卢掌茶?
命运是修行者们毕生追求窥视真容从而摆脱的至高力量,无人可以猜度命运的心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已经决定下一剑结束战斗的卢掌茶忽然心中生出几分异样,那是一种缭绕徘徊于胸的情绪,是不安。
他一愣,为自己的这种情绪而奇怪,因为他有些想不通自己目前有什么事情需要担忧,面前的关口只有这个乡野少年在把守,自己下一剑有九成信心可以将对方打落战台,甚至卢掌茶已经想好了下手的力道,最好不要让这少年受重伤,并非是由于他多么善良而只是他有些喜欢这个对手的那种神情,对战斗认真的神情,明知必输无疑还有勇气挥剑对敌的神情。
但是此刻他的心中真切地涌起不安,他想来想去最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安情绪的应该也只有这个对手,但是最不可能威胁到他的也应该是这个对手。
毕竟卢掌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对手的修为逊色于自己,而其道法必然不可能比震泽真传的自己修习得更好。
但是……
韩大野的神色依旧坚定,眼神如岩石如田野,有着岩石的坚硬和田野的厚重。他的脚步稳稳地踩着固定的星位,缓慢地向前,他的两只坚实的泛着健康小麦色的手臂一起抓握着“岱宗”,岱宗的宽阔如手掌的剑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彩,就像一面镜子剑身上倒映出碧蓝如海的天空和其上高远的几缕不成形状的絮状的薄云。
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谷物的香气,很淡但是很甜,临江派的岛屿上也种植着稻谷么?秋天了啊,到了收获的季节,这个时候的谷子颗粒饱满在阳光下会散出浓郁的香气。
韩大野恍然间仿佛觉得自己带着妹妹回到了乡野,回到了自己的家,他也仿佛看到了曾经年月,看到了自己在夜幕下带着怕黑的小野出门跑到黑暗的地里方便,那时候小野经常会蹲在一丛植物的空隙中,然后抬起头,用她明亮的眼睛追逐星辰。
大野往往便站在不远处守着,和小野闲聊,说一些很幼稚也很有趣的话,大野不会讲笑话,但是小野喜欢讲,于是小野便总之在那样的夜里给他讲有趣的故事段子听,虽然笑点极高的大野从来不觉得那种故事哪里好笑但是他总觉得既然是妹妹讲的自己只需要笑就可以了。
可是……随着小野年纪的增大,她身上那莫名的厄运也越来越大,厄运便像是蛰伏在他们头顶的不知形状的怪兽,时刻想要用各种匪夷所思的麻烦来要小野的命,慢慢的小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她讲的笑话也越来越真的开始不好听,再后来……小野就不怎么会笑了。
……韩大野眼前的景色重新变得清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了许多,他看清了面前英俊而又强大的对手,恍惚间卢掌茶仿佛变成了一道巨大的铜门,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韩大野想起了自己千里迢迢跑来参加天鼎大会的目的,一颗早熟的心灵便更加坚硬起来。
韩大野慢慢闭上了双眼,然后……他开始试图唤醒蛰伏在心中的猛兽,这些年来每当他遇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解决的麻烦的时候,他便会感觉到心中的另一个自己,或者说是一头猛兽,一个居住在深渊中的君王!
每一次觉醒都会带来片刻的疯狂,而每一次能将他从疯狂中拯救出来的只有那小小的生长在路边的小白花。
小野……
突然间,风云突变!
韩大野缓慢的步伐还是那么迟缓,他拖动岱宗的手依然低垂,但是一股可怕的狂暴的力量突然间以他为中心渐渐释放出来,开始变得沸腾的元气仿佛得到了某种召唤,于是它们开始狂欢!
不知为什么,袁来开始觉得有些寒冷。
“大野有点不对劲。”胡君子喃喃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感受到了这种异样,和飘荡在空气中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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