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八月六日,这是一个钦天监和宗人府及一切相关部门挑选的黄道吉日。这一天的早晨,几十辆马车从北京城的商王府里缓缓驶出。怀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和对旧日岁月的依恋,我,以及王府里大大小小的家眷们,以及一些我用得比较顺手的奴役们,还有我那号称一千,实际只有五百的禁卫军和仪仗队,踏上了西去的官道。
这个时候,谁也没有认识到我存在的价值,而且怕着朝臣沟通藩王的罪名,没有几个大臣来给本王送行。我不免有些失落,这证明我在京城的十多年生活是失败的,根本没产生任何影响力。至少作为一个个体的人来说,离开故地,应该有几个老友劝我更尽一杯酒才对。
当我们的马车来到正阳门,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赶来,向我报告说,皇上马上驾到,让我稍等片刻。
看来手足之情终究还是发挥了一点作用,我不必看着自己的背影孤零零地离开了。
城楼上南城兵马司的指挥官指挥着手下的士兵严阵以待,刀出鞘,箭上弦,毕竟我这支部队人员比较多。
不远处,车轮滚滚而来,想必是皇上驾到了吧。
皇帝的出巡当然比我这个王爷的级别更高了。
我带着母亲和王妃周可离了我的护卫军一箭之地去迎接皇上的圣驾。皇上的龙辇徐徐而来,后面文武百官,再后面就是无数的东厂番子,锦衣卫。
我从来没有去试着读过那些宗人府的册记,根本不知道那些许许多多的臭规矩,我以为我会孤身一人上路,没想到皇上倒是带领着众多官员来给我送行,不知道这算不是祖制。也就是说,是不是所有的王爷离京都会受到这样的待遇,还是这是皇上单独给我的优待。
“臣弟恭迎皇上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还有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王妃,跪在路边等着皇上从马车上下来。
不管他的座驾如何奢华,它毕竟也只是马车而已,虽然叫做龙辇,但却不真的是龙来拉的车。不过就是比一般的马高大俊俏不凡一点,但它依然叫做马啊。
魏忠贤小心翼翼地走到马车边上,叫马夫压轿,皇上从马车里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众卿平身!”
我哥上前两步,状似亲昵而又不舍地伸出两只手,扶起了我。
我谢皇上之后就顺势站了起来。
“御弟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朕何时才能像御弟一样,到外面去看看呢!”说这话的时候,皇帝回过头看了看众位朝廷的脊梁,肱骨之臣,那意思当是很明显,这些大臣是不会答应皇上出宫的要求的。
我曾经也答应过我哥,带我哥出去看看,但我不得不食言了,关键是
因势利导,没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大明朝的皇帝可不像后金那样,康熙,乾隆想出宫就出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在康熙的眼里,那些大臣不过是爱新觉罗家的家奴而已,而我大明的大臣却是朱家王朝的拱卫者。君臣关系远比主仆关系更庄重得多了。
我也不知道我哥为什么老是要想着去京城外面游览一番,难道他想要学习他的先辈武宗,明明是皇帝却要自封一个什么将军,带领士兵去打仗。以现在的目光来看,太过无厘头了。
这尘世间还有什么身份比皇帝更尊贵呢。
“臣弟无能,没有能够帮皇上实现这个愿望!”
“这不能怪你!”
“御弟到藩国以后,当以皇族为重,厚爱我大明子民,不得扰乱地方!”
“臣弟谨记皇上教诲!”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透了为好,我到了地方是不是天高任鸟飞也还是一个未知数,至于会不会扰乱地方,那就要看地方对待我是一个什么态度了。
既然从正面获得帝位看起来似乎前景暗淡,那么从反面谋取也是可取的,至少朱棣的榜样在那里。历史当由胜利者来书写,所以,如果我胜利了,那么我就是伟大的,反之,我就会是大明的罪人。
这两种可能性我都不啻为之。
“御弟这一路必然劳顿,朕已下旨,见御弟车马如见圣驾,并着各地官府护送过境。”
“谢皇上隆恩!”
说实在的,一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就当是出了一次远门吧。
如果我还能再回来的话。
可惜,这个时候的我,只能夹着尾巴谢主隆恩了。
恭送皇帝走了以后,我没有回头地离开了北京城,当城头上我最后一丝背影淡去以后,我的人生将没有了剧本。
说实话,从我被封为商王到现在几个月时间,我一直都在不安中度过,因为这与我所知道的历史真实差别太过巨大了,以至于我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样萎顿不堪,好像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失去了指路的明灯。
一直以来我怀着一种我是真命天子的使命感来到这个世界并配合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可从此刻起,我就发现,我当皇帝的宿命并不是十分而且必然的时候,我在这个世界的立足点都发生了动摇,我根本就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这个世界。我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旁观者,不肯也从来没有想法要好好地学会在这个世界生存。
除了我是商王这个身份外,我居然什么都不是。我依然只不过拥有一些我在后世的经验以及用后世人的眼光看这个世界的一些感官体验,也就是说,我根本就还没有代入感。
我还把自己当成一个
东海市委书记的高干子弟,而不是当今皇上的弟弟。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保留着这样一种心态,十多年都不曾动摇过呢,当然,有过动摇一次,就是那一次细微的动摇,我就把自己的未来变得如此模糊起来。
我是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按理说,我就不应该如此悲观,但身为王爷的悲哀就在于此,就是你头顶上的那个人会把你的所有欲望压制在你的心里不敢爆发。
任何一个王爷(当然是受封的王爷,不是世袭的)都会发现,自己曾经离皇位是那样的近,哪怕当时多费一根指头的力气,说不定骑在其他王爷头上作威作福的就是自己了。
这就是做王爷的罪与罚,因为离皇位那么近,所以皇帝时时刻刻提防着,限制各种自由,直到让你对那个闪光的皇位死心。
或者在奢靡的生活中变成行尸走肉。
但从大明开国以来,没有王爷有如我一样的经历,他们当王爷的时候其心理年龄跟实际年龄相差不大,都是十多岁封王,然后离开京城,从此就永远失去了当皇帝的机会,那个时候的他们当然不会明白王位和皇位的巨大差别,也根本没有任何心机和能力去争夺皇位,只能听从宿命的安排。
而我呢,我从一出生就有了成年人的心智,但我依然选择了懵懵懂懂,听从宿命的安排,最后与皇位渐行渐远。
但我当皇帝的心不死啊,我该怎么办。
走上谋反之路必定艰难而曲折,这是一个从来只会享受胜利果实的二世祖所不能擅长的啊。
看来,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应该学会在这个世界斗争,不折手段的斗争。不管怎样,我现在去学还来得及吗?
从一个无知无畏的二世祖演变成一个宫廷喋血,染指江山的叛国者,这一路肯定值得期待。
除非我哥还一如既往地在未来死掉,并让我顺理成章当上皇帝,不然我将带来的血雨腥风是避免不了的。
哪怕只有几万人也有问鼎神器的可能,也就是说,生命不息,我将奋斗不止。
因为在我看来,当一个太平王爷太无聊,我根本没什么事情可做,还不如轰轰烈烈的生或者轰轰烈烈的死。
在二世祖眼里,没有窝囊这两个字。我以前无所作为是因为既有思想所左右,我以为我哥会死掉,然后我就当上皇帝,而现在的情形是,我如果不去争取,这个皇位很有可能就花落别家了。
当皇帝,特别是你离皇位如此近的时候,你不去争取一把,你死都不会瞑目的。
所以,哥啊,如果你没有如我所知的那样把皇位顺利移交到我手里的话,你就准备接受我制造的不稳定因素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