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车子驶邻街口,韧一跳下车挥手跟付君道别。看看这条熟悉又拥挤的街道,它依然用它的方式藏着它的污纳着它的垢然后生机勃勃、吵吵嚷嚷。鱼韧一没有立刻转进街巷,她恋恋不舍的目送付君车子离开直到它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转入街角,她的平凡面孔已平静到看不出多少情绪的痕迹。
都市侠女鱼韧一回到简陋的出租屋。手机铃声“叮咚”一声响起,鱼韧一打开微信。
工作群里是她。
“上季度个人业务、作品合集汇总好今晚必须发来。——周依依”停顿片刻,新信息又接二连三跳过来“女神周主编,遵命”“收到收到”……
鱼韧一无奈瞅一眼,冷笑一声旋即把手机丢进公文包。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落拓,于是就尽着那股落拓劲儿,一股脑的把黑漆漆的公文包和黑漆漆的高跟鞋发泄一样丁零当啷的扔出去老远,然后随手打开冷柜取出一罐“嘶嘶”冒冷气的啤酒,大喇喇的推开阳台的玻璃门。她高高大大的,虽然表情看起来难堪到哭,但背影却清丽又风度翩翩。鱼韧一静静坐在窗前咕咚咕咚的吞咽啤酒,傍晚的微风从爬满防盗网的落地窗无声地溜进来,吹乱她的头发,她不理它们任凭风随便吹,眼睛只无神的盯着窗外。
周依依多小鸟依人的名号,是个可怜人儿,不过是需要加上引号的“可怜人儿”。以前她鱼韧一跟周依依可是两条无任何瓜葛的平行线,可是后来,随着鱼韧一在新闻部崭露的头角越多以及女神付君对鱼韧一越发的欣赏和重视,周依依妒意萌生。而且,她周依依还欠鱼韧一好几个对不起以及一个响亮的巴掌,打人不打脸,护人不护短。想到这里,鱼韧一恨的简直要咬牙切齿。
那次在新闻部阶段性庆功晚会上,鱼韧一晚会中场去洗手台补妆,没料到周依依正在那里对着镜子补口红。
“有些人总被夸才女又怎样,还不是丑八怪一个。”周依依耀武扬威的对着镜子摆了摆胸前的几枚奖牌,“丑小鸭还有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丑八婆那身膘改变得了?小丑就是小丑,长得丑不要紧,关键是都那么丑了还拼了命似的在外面吓人出风头就不对了。你有点才能你了不起呀。切。”
周依依那双勾人魂魄的大眼睛却瞪出尖酸刻薄的大白眼不屑的瞅一眼五官普通、装扮朴素的鱼韧一,那张美艳的嘴巴更是血淋淋的从南京直接要撇到东京。是的,鱼韧一有点身材问题但那也属于心宽体胖的福膘。鱼韧一无视她,专心拧开水龙头静静的淋湿双手,然后不紧不慢的在洗手液处感应出泡沫,认真搓洗起小胖手来,优雅又有涵养如鱼韧一不知要高出她周依依几个档次。
“我跟朱小兵快要结婚了,哎,真不懂,有些人还侠女,自己那点破事儿都玩不转,一个男人都留不住。丑完了,你还胖,胖完了还那么盲目自信,可怜不?哎?有些人没自知之明,她干的再好有什么用,哼。”
许是喝了酒,酒精的作用使周依依更加放肆,甚至引得周身擦肩而过的人都唏嘘不已的认定这两个女人之间有深仇大恨。
在新闻界素有“侠女记者”、“记者中的战斗机(记)”以及“霸王龙记者”之称的鱼韧一自然怒目圆睁很是恼火,当然她更多地也是替这个双商低到尘埃里、靠家人上位的庸脂俗粉难堪,可她鱼韧一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和侮辱,就算那人是个蠢货,疯狗也不行!只见鱼韧一当什么也没看到似的有条不紊的用洗干净的手对着镜子整理原本就挺整洁干净的妆容和头发,没等周依依再次发作她报以一抹明媚而灿烂的微笑:
“有些人只怕能抢到别人的座位也不一定有能耐把它坐稳, 德不配位。”
鱼韧一突然的反击让周依依有点不知所措她神色愕然,鱼韧一面不改色乘胜追击,
“丑小鸭本来就是天鹅,骨子里真高贵,有些麻雀不就有几片花里胡哨的羽毛它还拿鸡毛当令箭在那不自量力,沾沾自喜,真不知羞耻,也很可怜,因为她就算站上了高枝也不是凤凰,只怕用不着风吹就没得嘚瑟。哼,她怎么被拎上去就会怎么摔下来。对了,有些人,把垃圾桶的角色可是扮演的是入木三分呀。属下佩服。”韧一不忘记俏皮的低一下头假装做个臣服的样子面露鄙夷:
“懒得争取的位置和玩坏的男人,送你了,谢谢你接盘。”
韧一边说边把用过的废纸巾丢入一旁的垃圾桶,心照不宣的瞥了一眼周依依,不怒自威。
她鱼韧一可以不计较周依依撬走那个原拟定为自己的主编之位——人在江湖走就要心甘情愿接受江湖里那些见得光或见不得光的规矩,更要承受得起不公;也可以无视她在明知朱小兵已有鱼韧一这个女友后还跟他腻腻歪歪眉来眼去,爱情就是一场冒险,爱到不值得信任的人只能怪自己太容易被骗,虽然几年感情也着实有些心痛和不舍,但朝三暮四吃里扒外者,失去也只是福分;还可以容忍那篇自己披星戴月连熬几个通宵不停做调查写稿改稿而出的新闻爆款被她周依依窃取,只要那样做文章可以更顺利刊登,可以让事实真相及时浮出水面……
但她鱼韧一也是人,她可以淡泊名利、不在乎但不能纵容,更何况她也有情绪,她承认。而面对周依依的步步紧逼她鱼韧一这次必须跟这个张牙舞爪的女人狠狠“计较”一下,并且决定今后都要跟她好好计较,虽然想不通这世界创造出此类人有何意义,污染生态吗?制造战争吗?限制人类发展吗?
韧一早已收拾妥当她刚要转身华丽的走开,周依依哪里肯饶她猛地抓住鱼韧一的胳膊,在周围姐妹淘面面相觑的目光里恶狠狠的抬起手“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用力甩在鱼韧一脸上,韧一只觉大半边脸瞬间火辣辣的疼。果然,有些蠢货一定要不声不响给她釜底抽薪打到她求饶不然小打小闹就不要屈尊招惹,否则后果真的很屈尊。
“你在挑衅我?呵呵!你永远只能做个小记者!而我,现在就是、是你的顶头上司!”
张牙舞爪的周依依眼神犀利的瞪着鱼韧一,只见鱼韧一抚着自己滚烫刺痛的大半边脸由怒火中果断扬起巴掌,但巴掌还没来得及落下便被一双熟悉的大手狠狠挡了回去,韧一眼睛泅满了泪,她一时僵在那里说不出话,真心终究错伏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朱小兵此刻脸上可见的青筋暴起,只听他歇斯底里的对着鱼韧一吼:
“鱼韧一!你简直是个市井无赖!泼妇!闹够没有?!你搞清楚这里是‘凯撒帝国’新闻部!这是凯撒首席主编!付君走了,看你还能仰仗谁!哼!”
他蛮横的一把推开愕然兀立的鱼韧一,像撇开一片势单力薄又令人作呕的垃圾,然后他收起脾气,跳跳的哈巴狗一样搂过一旁傲慢无礼的周依依——二人旋即逃之夭夭。
朱小兵太了解这个只专心做事情却不大为人情世故所动、一心扑在新闻和真相上的鱼韧一了,在他眼睛里鱼韧一是最木讷和最隐忍、仿佛除去生死和民族大义便毫无原则和底线。这个一心呵护他人、体谅他人、好说话的傻姑娘啊,你总是让所有善良的人心疼,可是有句话这样说:人善被人欺。你做什么都要顾及别人的感受,你总顾及别人,那谁来顾及你?
这样的朱小兵,鱼韧一第一次见。
被高校请去做演讲的付君在报告结束后由别人口中听到这昏天暗地的一幕时,她急忙赶到新闻部心疼的一把把晚会结束后还呆愣在那里的鱼韧一揽在怀里。
“傻姑娘,别人习惯了你惠及众生,习惯了你从来不维护自己的权益,但,那些被宠坏的人永远觉得自己所得不够多也嫌你牺牲太少。想做那个地道彻底的好人可以,但你得先学会护自己周全。”
护自己周全?原来你不止要选好赛道为它前赴后继、为它披荆斩棘,还要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得好好护自己周全,而护自己周全也是在这条赛道披荆斩棘的一部分。
鱼韧一突然由付君怀抱中抽离,她一路小跑来到洗手间,只听她呵呵一声,一口鲜血竟然喷薄而出。
她鱼韧一一个人去过迪拜跳伞,去过北极看极光,去过南极喂企鹅,去过世界各地收集过满当当五味杂陈的快乐和委屈,但如此的恶心背叛和毁三观却是她这辈子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原先鱼韧一是不想多做计较的,一只看走眼的男人和一个不怎么光明的位置而已,她几乎都同意了要以助手的名义跟随原首席主编付君去温哥华做旅居记者。
但是现在,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红扑扑的脸,她擦干嘴角的血渍狠狠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