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尉在上林苑已经准备好了大批的营帐。上林苑地方大,安排几十万大军是轻而易举,更重要的是上林苑里树木茂盛,处处浓荫,用水又极其方便,对于这个炎炎夏日来说,实在再合适不过的驻营之所。而且上林苑里野兽很多,如果哪位将军想打猎了,只要出大营数里,随时可以尽兴而归。
项羽到达的第一天,共尉就带着人到霸桥相迎,项羽将大军驻扎在宜春苑附近,这里三面临水,环境优美,共尉又将原本被赵高占据的府邸给收拾了出来,请项羽入驻。项羽十分满意,在宜春苑设宴高会。在宴席上,宝珊和萧何向项羽呈递了相关的财物名册,一笔笔帐目清清楚楚,无懈可击,章邯奉命检查了共尉派人送来的财物之后,证实了共尉向项羽的承诺,咸阳的财物,共尉确实没有私吞哪怕一点点。
项羽大喜,随即论功行赏,将财物分给了众将,众将早就被那连绵不绝的车队晃花了眼睛,心里象是无数只小手在挠,哪有心思喝酒,就盼着项羽分赃呢,好容易等他们对完了帐目,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一个个欣喜若狂,山呼万岁,情绪高涨到了极点。
萧何看着一车车的财物被人拉走,心疼之极,关中的经济本来就已经很紧张了,再没有了这些钱财,关中想要复苏,难度实在不小。他轻声对宝珊说道:“宝大人,这些钱全分给他们,实在太可惜了。”
宝珊也觉得可惜,可是形势如此,共尉要想独吞是根本不可能的。她轻轻的笑了笑:“你放心好了,他们怎么拿走的,到时还得怎么拿回来,这些东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就算堆成了山,又有什么用?对了,那二十万人安排好了吗?”
项羽很守诺,和共尉约定的第二天,他就把二十万秦军交给了共尉,当然了,为了给章邯留下一定的力量,他留下三万多精锐,给共尉的二十万人中,还有一部分是伤兵,种种地还行,打仗是根本不可能了。共尉也没有说什么,立刻安排宝珊和萧何把这二十万人遣散回家。
“已经办妥了。”萧何直咂嘴,这二十万人的遣散费也是一笔巨资,按照共尉的吩咐,每人两千钱,二十万人就是两亿钱,几乎掏空了国库所剩无已的存钱。“可是我们也成穷光蛋了。君侯还要打匈奴,要准备至少两万骑兵,可我们哪来的钱啊?”
宝珊也头疼,她曾经问过共尉这个问题,共尉只是笑笑说,人马他已经准备好了,两万骑兵只多不少,不用宝珊花一个钱。见他神秘兮兮的,宝珊也不好再问,现在萧何问起,她也只好含糊的应道:“君侯自有安排,就不必你操心了。”
萧何笑了笑,不再多说。
趁着大家拿到钱,心情好的机会,项羽开始论功行赏,按照既定计划,他宣布了分封方案。
共尉为西楚王,王关中,都咸阳。
章邯为秦王,王陇西,都冀县。司马欣为翟王,王上郡,都雕阴。
韩王成派张良助共尉入关,有功,为韩王,王颖川,都新郑。
张耳引兵从入关,有功,为恒山王,王赵地,都东垣。张耳嬖臣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殷王,王河内。徒原赵王歇为代王,王代郡。
燕将臧荼为燕王,王燕地,都蓟城。徒原燕王韩广为辽东王。
齐将田都引兵助项羽,为齐王,王齐地,都临淄。原齐王田市不肯出兵,徒为胶东王。齐将田安为济北王,王济北,都历城。田假为琅琊王,王琅琊,都莒县。
番君吴芮命将佐入关,立为衡山王,都邾县。其将梅鋗有功,封十万户侯。
英布力战有功,封九江王,王九江,都六。
蒲将军有功,封十万户侯。
……
臧荼等人早就等着封赏了,可是他们没想到,项羽居然封他们为王,大惊之下,随即大喜,在他们看来,现在有实力,不做王难道还向别人称臣?有项羽领头,就应该把那些只凭出身就做了王的贵族赶到一边去,大家分有天下。一念即此,他们立刻毫不犹豫的受封。
项羽一口气封了十六个王,十几个侯,却没有提到给自己的封赏。当然不是谦虚,而是等着别人来请,这样的重任当然落在了好兄弟共尉的头上,所以项羽话音刚落,共尉就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上将军率我等血战灭秦,功最高,我等为王,上将军焉能自抑若此。请上将军为王,且为诸王之伯,以奖励天下,一统宇内。”
项羽连连谦虚,顾盼自雄。眼睛却看着其他人。其他人马上明白过来,忙不迭的起身,七嘴八舌的说道:“西楚王言之有理,上将军不宜自抑若此,否则我等如何敢为王邪?”
项羽笑容满面,按照既定章程,继续谦虚。
张耳在人群中一看,知道自己出面的时候到了。项羽分裂齐赵燕,其用意不言而喻,这几国的将领都为王了,把原本的齐王、赵王、燕王挤到了一边,那么楚国焉能不分?细细一想,项羽封了这么多王,除了英布和吴芮占的是楚地之外,绝大部分都是占的其他国的地盘,剩下的楚地足足有天下之半,他就算和楚怀王平分,那也是一个很大的地盘,已经足以对其他人构成威胁。这点如果都看不透,那么他张耳也就不要混了。因此他略一思索,排众而出,大声说道:“上将军领我等入关,功盖天下,而楚王无功,不可再为楚王。耳不揣妄陋,建议以赵齐燕例,分楚地,徒怀王为南楚王,居南郡楚国故地,上将军为东楚王,伯天下。”
“恒山王此言有理,我等赞同。”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
项羽却没有吭声,他可不想把怀王变成什么南楚王,还占据楚国旧都郢都,如果是那样的话,怀王岂不是还占据了道义上的高度,他和共尉一样,只是楚国分裂出来的一部分,和田安、张耳等人又有什么区别?张耳这个主意,显然别有用心。
项羽心里明白,分封诸王只是驱虎吞狼的第一步,他封他们为王,并不是到此为止,他要让他们去驱逐那几下正牌的王,等那几个人都死了,大家就和他差不多了,谁也不占据道义上的制高点。到那时候,实力就成了唯一的因素,他既然有这个想法,怎么可能不先做好准备?他不是想分一块地,而是想全有楚地,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实力最强。让英布做九江王、吴芮做衡山王,那已经是不得已的事情。一来英布力战有功,二来他和吴芮是翁婿,两人的实力加在一起,不可小觑,又在他的后方,如果不分封的话,万一他们起了异心,自己的后方不稳,万般无奈之下,他才封他们做王。而功劳与英布不相上下的蒲将军因为势力稍弱,不足以对他形成威胁,就没有封王,只是封了个十万户侯。
范增咳嗽了一声,上前说道:“恒山王此言不妥。上将军虽然功盖天下,但是却还是楚将,怀王无过,不宜徒之。”
众人一听,都安静了下来,项羽封了诸王,自己却又不想废怀王,难道他真想做个忠臣,还让楚怀王在位?可是他这副嘴脸,怎么看也不象是做忠臣的样子啊。众人互相看看,都有些狐疑了,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了张耳。张耳是这些人里面学问最好的,只有他有可能看出项羽的用意。
张耳心中一阵阵的冷汗,他看向共尉,共尉微笑不语。张耳有些不解,共尉和众人一样,都是项羽封的王,难道他不担心项羽一家独大,然后吃掉其他人?对了,他大概和项羽早就商议好了,他在西,占有秦地,项羽在东,占有楚地,天下的三分之二就是他们两个的了,再加上河东还没有主,那也就是项羽的囊中物了。
张耳越想越害怕,他不敢多说,如果共尉真和项羽联手的话,那么天下就没有人能挡住他们了,他们这些王都得缩在他们的阴影下过日子。但是张耳又有些希翼,项羽封章邯为秦王,占据秦人故地陇西,司马欣为翟王,占据上郡,显然是对共尉有防备,这才按排这两个人一左一右的钳制共尉。那么共尉又是怎么想的呢?
“西楚王,你和上将军是兄弟,并肩作战,共破暴秦,今日之事,你最有发言权了,以西楚王之见,上将军当王何地?”张耳笑容满面的看着共尉。臧荼、田安他们一看,不由得赞了一声,还是张耳聪明,知道关键所在。
“亚父说得有理。怀王虽然无功,却也无过,徒他为南楚王,确实不妥。”共尉正中下怀,他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鼻翼道:“依尉的愚见,上将军为东楚王自然是合适的,至于怀王嘛,我等既然做了东楚王和西楚王,他当然要再升一级。”
张耳不解其意,王上面可就是天子了,共尉和项羽会甘心让楚怀王爬在他们头上?“为帝?”
“非也。”共尉摇摇手:“义帝。”
张耳恍然大悟,他眼神复杂的看了共尉一眼,暗自苦笑。这两人的情况大致如他所想,却又比他想的复杂。他们不是单纯的合作与对抗,而是既合作又对抗。项羽封共尉为西楚王,是合作,但是又让章邯、司马欣防备他,那是对抗。共尉建议项羽为东楚王,那也是合作,怀王是义帝,则是对抗,这样一来,怀王虽然在实力上没有了,但是在道义上却还占着上风,钳制着项羽。
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张耳心里明白,却又不能明言反对,只能看看其他人。其他人还没搞明白其中的意思,在他们看来,楚人怎么搞,那是他们的事,不去操那个心了。
众人没有反对,那就算是默认了,项羽顺理成章的成了东楚王,伯(霸)天下,为诸王之首。
分封完毕,皆大欢喜,再次入席畅饮。席后,共尉以东道主的身份,请诸王入咸阳小住。共尉热情洋溢的说,今日在此一会,此生恐怕都不会再有机会,本王愿意竭绵绵之力,与诸位尽欢。咸阳宫殿众多,就是这上林苑里也有不少离宫别殿,诸位想热闹的,可以去咸阳城,喜欢清静的,可以住上林苑,各取其便。
众人大笑,齐声道:“西楚王慷慨,我等感激不尽。”
共尉也笑了笑,随即又抬起手摆了摆,示意众人安静。众人见他有话要说,也都闭上了嘴,听他究竟要说些什么。共尉离席,在席间走了一圈,然后走到项羽面前,行了一个礼:“伯王,我有一个请求。”
项羽沉浸在称霸天下的喜悦中,心情特别好,连声应道:“西楚王有话尽管说。”
共尉微微一笑,转向众人说道:“诸位,本王有一句话想问大家,到目前为止,本王所作所为,可对得起诸位吗?”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共尉很地道,虽然先入咸阳,成了咸阳的地主,但是他并没有把咸阳的财宝都私吞了,而是很公平的分给大家,这一点恐怕换了谁也做不到。现在又这么热情的邀请他们入咸阳城小住,开开眼,简直太对得起他们了。
“西楚王慷慨大方,我等心服口服啊。”英布第一个站起来大声说道。
“正是,西楚王处事公道,我等十分满意。”臧荼也站起身,大声说道:“希望西楚王有机会蓟县,让本王有个还你人情的机会。”他又咂了咂嘴,开了个玩笑:“只怕西楚王呆惯了咸阳,看不蓟县那个穷地方了。”
众人大笑。
共尉向臧荼拱了拱手,笑道:“多谢燕王的一番美意,我将来如果浮槎入海,一定要到燕王那里去讨一杯酒喝的。还有啊,我刚刚收到家父的书信,家父闻说能与燕王结亲,甚喜,已经允了,燕王,我们有了婚姻之约,以后走动是很正常的。”
“哈哈哈……”臧荼大喜,走上前与共尉碰了一杯酒,又转向众人道:“诸位,是不是当为我高兴高兴啊,能和西楚王结亲,臧荼荣幸之至啊。”
项羽早就知道这件事,倒也没有意外,他站起身,也拉着共尉的手臂笑道:“这么说,我们三个人都是亲家了。燕王,我可是与西楚王有约在先的,他家的长公子,那是我的女婿,你可不能抢了去。”
臧荼大笑:“岂敢岂敢,不过伯王,你的爱姬好象还没生吧,说不定给你生个太子,我就要抢西楚王的长公子去了。”
众人见他们说得有趣,都上来敬酒凑趣,一时热闹无两。共尉等众人说笑已定,这才对众人说。咸阳的宫殿他是准备好了,可是咸阳的民心初定,不宜扰动。因此希望诸王体谅,入城之后,约束手下不可扰民,万一有了冲突,可能不太好处理。
众人受了他的大礼,虽然觉得有约束不太痛快,可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应了。共尉谢过,随即把相关的安排说了一遍。各人住在什么地方,有哪些地方可以去游览,大致有些什么宴会安排,都一一说明,众人记在心里,都觉得十分满意,本来的一点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话已说定,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连声谢过共尉,临到英布的时候,英布咂了咂嘴,半开玩笑的对共尉说:“西楚王,不瞒你说,我对游览、酒宴什么的,都不太感兴趣,宫里的美人,西楚王也给我们准备好了,我也十分满意,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西楚王可能满足?”
共尉看了他一眼,笑道:“九江王且说说看。”
英布叹了口气,摸了摸额头上的黥刑说道:“英布当年受了刑,在骊山为那个独夫修陵,吃了不少苦头,这口怨气一直憋在心里,不吐不快。本来打算这次入关,一定要把那个独夫的尸体拖出来鞭上三百鞭的,可是现在关中已经是西楚王的,这骊山也是西楚王的领地,我这个心愿……”
共尉有些挠头,这个事情可有些不好办,真要让英布掘了始皇陵,那关中的达官贵人,特别是公子婴为代表的那些秦宗室还是翻了天?他费了那么多心血,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把关中安定下来的,被英布这么一搞,岂不是全付之东流?
“这个……”共尉犹豫道:“九江王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这件事……恕我不能从命。”
“西楚王,我可不是眼馋陵里的那些财物,我就是想出出气罢了。”英布不依不饶。
“我知道九江王的心意,只是……”共尉很为难,摊了摊手,婉转而又坚决的道:“实难从命。”
英布还要再说,项羽走上来瞪了他一眼:“死刑徒,刚刚当上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灭人国,毁人社稷,这些无可非议,可是撅冢抛尸,你跟他有那么深的仇吗?你以为你是伍子胥?就算要掘他的陵,那也得我去,你跟他的仇,有我项家的仇深吗?”他顿了顿,又笑道:“我可听说,你受刑并不冤枉,听说是偷了六县哪一家的女子,却又手脚不干净,被人逮住的吧?”
英布脸胀得通红,窘迫不堪。旁边的人看了,大笑不止,都过来打趣英布,英布招架不住,只得落荒而逃。项羽笑嘻嘻的拉着共尉走到一边坐下,碰了一杯,关心的说道:“兄弟,这么一搞,家底空了吧?”
共尉呲呲牙,连连点头:“还真被兄长说中了,正有一件事要与兄长商量。”
“你说。”
“东海那边,我还有些产业,一时半会舍不得丢了。希望兄长能给我一个承诺,保证这条商路的畅通。”共尉笑眯眯的说道:“兄长放心,发了财,我不会忘了兄长,只是希望兄长下刀不要太狠,割得我肉疼。”
项羽白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的说道:“海里除了盐和鱼,还能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么当真。好了,我允了就是,你的商队只要在我的地盘上,我保证畅通无阻,连税都给你免了。”
“多谢兄长。”共尉大喜。
“不过,靠那个生财太慢了。”项羽瞟了一眼正在闹酒的其他人,凑到共尉耳边说:“真要缺钱,英布的那个主意值得考虑考虑。”说完,他抬起身,使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色,得意的一笑。
共尉苦笑一声,这种事就算做也得悄悄的做,哪能让你知道。他本来是有打算掘开始皇陵的,因为他要找被始皇帝焚掉的那批书的留样,据说始皇陵里保存了一份。后来他入了咸阳,才知道在宫里藏书阁也有,根本不需要去挖始皇陵。因此对项羽这个建议,他只能苦笑报之。
“兄长,到咸阳后,我有一件东西给你。”共尉岔开话题,神秘的笑道。
“什么好东西?”项羽很好奇。
“当然对兄长有用的东西。”共尉卖了个关子,笑而不答。项羽被他吊起了胃口,心里痒痒的,难受之极,拽着共尉追问不休。共尉坚决不说,把项羽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
范增坐在一旁,将共项二人的举止全部看在眼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人哪里还象称霸天下的英雄,活似两个童心未泯的少年,也不象是在讨论天下大事,倒像是正在讨论什么恶作剧一般。其实想想也正常,项羽今年二十六岁,共尉二十一岁,都没到而立之年,可不正是两个孩子?可是谁又能想到,天下居然被这两个孩子给掌握了。
范增后悔不已。那天他无意中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惊得他这些天一直睡不踏实,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对与否,反正当时他是真想不顾一切的把共尉收拾了。在他看来,当时杀了共尉,虽然会给项羽的帝业带来极大的风险,可是不杀共尉,却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命中注定的敌人一天天的壮大,直到再也无法对付。那天晚上他曾经派项庄去过项羽的大帐,如果不是共尉意外的半夜走了,或许他已经魂归天际了。
机会一旦失去,可能就再也寻不回来了,范增看着悄声说笑的两人,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四卷 东成西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