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和陆贾连连点头:“大王言之有理,所谓有备无患,方是上上之策。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郦食其捻着花白的须尖,眼睛盯在九江、衡山一带,眼珠轱辘辘转个不停,沉吟着说道:“依臣看,可以派人去九江、衡山挑拨挑拨英布和吴芮了,如果能拿下这两个郡,我们可就威胁到了项羽的老窝会稽,断了他的后路。”
李左车却摇了摇头:“臣以为不可。”
“为何?”郦食其眼珠一瞪,不快的说道。
李左车一笑,安抚郦食其道:“郦君,以韩信吸引项羽,张良长驱直入,抄了项羽的后路,你这个方略是对的。可是,这里面有个主动与被动的问题。”
郦食其听李左车赞成自己的大方针,只是细节有所区别,这才转怒为笑,眯着一对老眼,慢悠悠的说道:“那以君之见,又当如何?”
李左车也不在乎郦食其待机反击,他胸有成竹的说道:“衡山、九江不比齐地,齐国地方广大,田氏又是正经的宗室,只要田荣一天不降,那么就算占了齐地,也要花费大量心思去安抚地方。衡山、九江则不然,吴芮也好,英布也好,他们称王时间太短,根本没有什么依附的民心,因此,只要击败了他们,九江、衡山,就会顺利的为我西楚所有。”
郦食其一愣,咂摸了两下,也明白了李左车的意思。田氏是称王二百多年,其根深之深厚,远不是吴芮和英布这两个草头王可以相比的。所以以十万户换田荣的投降是值得的,但是换吴芮和英布投降,那就没有必要了。
“有理。”郦食其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的承认李左车的见解更高明一等。他们几个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因为面子问题而故意较劲,因为共尉这个王都不会这么做,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更不敢故意拗着了。
“再说个市侩的话,九江、衡山加起来有十万户吗?”李左车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又接着说道:“现在英布和项羽已经翻了脸,项悍围城不下,也是火气颇大。我估计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生变。”
李左车的话还没说完,傅昭手里举着一封军报匆匆的走了进来,共尉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紧张,等共尉接过军报,看了一眼封面,见是张良送来的,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张良用兵的能力他有数,就算项羽又回兵突袭,也占不了张良的便宜,他虽然进攻不如韩信那么犀利,但是绝对没有什么破绽。
共尉看了一遍军报,笑了,将军报递给白公:“被你说中了。”
李左车也笑了,他虽然还没看到军报的内容,但是他知道肯定是事情向着自己估计的方向发展了。白公接过来瞄了一眼,又转递给陆贾,陆贾看完了,又递给郦食其,三个人都笑着频频点头。李左车心里越发的痒了,好容易等郦其食看完了,连忙接过来飞快的扫了一眼,终于露出了略带三分得意的笑容。张良的意见和自己的一致,可见英雄所见略同。
“既然你们的意见一样,那我们就拖一拖。”共尉如释重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你们再议议,马上就集训完成的第一批人马,是先送往南郡,还是送往齐地?”
四个人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共尉不解,看着四位重臣,忍不住笑了:“难道就留在关中?”
“非也。”白公郑重的拱了拱手:“臣以为,应由大王亲征。”
“亲征?”共尉犹豫了一下。他总觉得,韩信、张良和周叔三个人足以应付项羽,自己没有必要亲征了。不仅是因为亲征很费事,而且是觉得自己用兵的水平并不比这三个人高明,与其前去掣肘,不如放手让他们施为。但是看这四个人的脸色,显然他们都觉得自己应该亲征,而不是坐守关中,他们四个人如果都这么认为,他就不能不考虑了。
“正是,由关中子弟组成的这批人马,应当由大王亲自率领,东征项羽,才能如臂使指,在最短的时间内荡平天下。”陆贾慢慢的说道:“如今韩信有十余万人马,张良手下有八万多人,再加上南越的附属兵,大概也在十万以上,周叔部下最少,只有五万多人。如果要从作战的任务来看,周叔的任务最重,而人马最少,不足以迅速西进。他围困大梁已经两个多月了,却还没能拿下,就是因为兵力太少的缘故。因此,臣等请大王率大军亲征,拿下大梁,直取彭城,与项羽决战于其都城之下。”
共尉站了起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着颌下柔软的短须,若有所悟。他知道陆贾所说的亲征并不是主要目的,这批人马只要交到周叔手里,周叔也有足够的能力拿下彭城。关键是,大军不能全掌握在这几个人的手里,他这个要掌握最大的力量。由关中子弟组织起来的人马足有十五万,交到任何一个人的手里,都有可能造成权利的失衡,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虽然他对这三个人都能信任,可是别人却未必这么认为,一旦闹出意外来,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既然四位都这么认为,那我就亲征吧。”共尉转过身,看着如释重负的四位重臣,微微一笑:“依例,李君随军,白公掌关中兵马,吕臣掌京畿,陆公、郦公,关中的政务,就拜托二位了。”
白公等四人一听,一齐躬身受命:“喏。”
共尉随即招来了吕臣,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吕臣。吕臣一听就急了:“大王,臣有话说。”
共尉很诧异,吕臣从来不反对自己的意见,更何况这是和三公一起做下的决定呢。
“你说。”
吕臣脸都急红了:“自从隐王故后,臣一直未曾带兵作战,大腿都生了赘肉。臣则到关中的时候,大王允诺臣,只要臣有了儿子,就可以随大王出征。如今臣已经有两儿一女,大王出征,为何又忘了臣?”
共尉和白公等人互相看了看,忍不住放声大笑。白公连连摇头,笑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大王,这……这件事……还真给……忘……忘了。”
陆贾和郦食其也捻须微笑,乐不可支。
“这……这可怎么办?”共尉也挠头了。
“臣愿意辞去这细柳将军之职,作一校尉,随大王出征。”吕臣急忙说道。
“你莫急,待我想想,谁能负责京畿的军事。”共尉用手指敲着脑门,皱着眉头思索着。一时半会,他倒想不起哪一个比较合适。陆贾想了想,忽然上前一步道:“大王,臣推荐一人。”
“哦,谁?”
“咸阳令田壮。”
共尉连连点头,田壮也是他当初刚刚兴起时的旧部,为人沉稳,既有治民之能,又有治兵之术,这几年担任咸阳令,也是十分称职。
“很好,那谁来任咸阳令呢?咸阳令关系到咸阳的安定,也不可小视。”
陆贾笑着说:“咸阳市令曹参正合适,他把咸阳市治理得井井有条,想必也一定能治理好咸阳。”
共尉笑了,曹参确实也很合适。
吕臣见共尉安排了接替自己的人选,知道自己出征有望,喜得眉开眼笑,连连谢恩。共尉随即做出安排,任咸阳令田壮为细柳将军,掌管京畿附近的驻军,曹参接替咸阳令,而他的咸阳市令则由他的手下司马毋怿接任。司马毋怿也是名人之后,他是秦名将司马错的后人,他的曾祖司马蕲就是司马错的孙子,曾经跟着杀神白起参加长平之战,白起与昭襄王生隙之后,司马蕲也跟着倒了霉,一起赐死在杜邮亭,葬在华池。直到他的孙子,司马毋怿的父亲司马昌才重新做了一个铁官。司马毋怿和殷侯司马卬是同宗,只不过司马卬的辈份要高一些。
当然了,共尉他们并不知道,司马毋怿之所以能在史书上留下名字,是因为他的玄孙大大的有名,他的玄孙就是中国史学上的高峰,司马迁。不过现在司马迁还没影子,就连他的父亲司马谈也没影子,因为司马毋怿的儿子司马喜不过才十来岁。
共尉在准备亲征的同时,给张良写了回书,同意了他的建议,并给予他便宜行事的权利。张良得书大喜,一面猛攻南郡,一面布署挑拨项悍和吴芮等人的手段。
六县城下,项悍和吴芮等人的矛盾已经日益加深,他有五万大军,每天的消耗很惊人,要从彭城千里迢迢的运来肯定不合算,再加上项羽本来就有意同时削弱英布和吴芮的力量,所以他一方面向吴芮催讨粮草辎重,一方面逼着吴芮、梅鋗猛攻六县。吴芮和梅鋗叫苦不迭,却又不敢反抗,他们当然看得出来,项悍这是有意找碴,他这五万大军攻城不积极,但是对吴芮他们防备得却很严实,几乎没有任何可趁之机。
但是项悍也不敢逼得太紧,他的目的是削弱吴芮他们,逼着他们自相残杀,但是真要把他们逼反了,也并不是什么理想的结果。因此项悍在催逼的同时,又不时的安慰一下吴芮和梅鋗,向他们诉苦,以示自己的无奈,请他们谅解,以免把他们逼得太紧,反而不妙。
吴芮和梅鋗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张良的回复,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耐心等候着,每天找无数的借口,拖延战机。城里的英布也心知肚明,大家心照不宣的你来我往,貌似打得热闹,伤亡却有限得很。
项悍也不傻,他派人来看了两天,就看出端倪了,然后把吴芮和梅鋗请到了大帐,设宴相待,笑容满面的说道:“二位辛苦了,悍特备薄酒,为二位庆功。”
吴芮和梅鋗忐忑不安,强笑着还礼:“大司马过奖了,臣等无能,强攻多日,损失惨重,却依然无法拿下六县,何功之有,真是愧对大王的信任,又怎么敢喝大司马的庆功酒。”
项悍摆摆手:“二位不必如此。英布经营六县多时,城高池深,兵精粮足,确实不可小视。要不然,大王也不会请二位来帮助我了。要说惭愧的,应该是我啊,五万大军,旷日驰久,日费千金,却徒劳无功,真是无颜见大王啊。”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最让人心寒的是,我在这里会同二位苦战,彭城却还是不满意,不少人说,六县久攻不下,是因为衡山王与英布那个刑徒有翁婿之情,所以这才……”项悍说到这里,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吴芮,欲言又止。
吴芮大惊,连忙离席,拜倒在地:“大司马,臣实在是冤枉啊。臣与英布虽然是翁婿,可是他背叛了东帝,臣就与他势不两立,恨不能亲手斩他的首级献于东帝面前,以表我心。奈何六县真是难以攻打,英布那个刑徒又勇猛善战,我等确实难以卒克啊。请大司马明鉴。”
项悍连忙扶起吴芮,好言安慰,又接着说道:“衡山王,你的忠心我岂能不知,只是那帮人只会坐而论道,他们哪里知道临阵厮杀的艰苦?不瞒你说,他们不仅疑心你,还疑心梅君侯与我这个大司马呢。这没有什么稀奇的,衡山王尽管放主,东帝面前,自有我来担待。”
他嘴上说得漂亮,可是吴芮哪里敢放心,就连梅鋗都坐不住了,离席跪倒,忙不迭的分辩。项悍一脸的同情,将他们扶起来,请他们入席喝酒。吴芮和梅鋗背后全是冷汗,哪里还喝得下酒,再好的酒到了嘴里都是苦的。他们分明感到项悍今天意不在酒,难道是和张良联系的风声泄漏了?
吴芮和梅鋗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个结果,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透出几份惊恐。
“二位,虽然说我们问心无愧,可是一个六县,攻打了这么久也没有奏功,确实不是东帝想看到的结果。为了早日解决英布,悍有一孔之见,想与二位商议。”
“请大司马直言。”吴芮和梅鋗连忙躬身施礼。
“我们这里有八万人,英布在城里就算准备充足,可是六县就这么大,最多也就是两万人,因此,我们如果齐心协力的猛攻,一定能尽快的打破这个僵局。”项悍转着手里的酒杯,凌厉的眼神在吴芮和梅鋗的脸上扫来扫去,看着他们惶惶不安的表情,他觉得十分的惬意。“所以,我希望二位能和我一起同心协力,不分彼此。”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拉长了声音,眼睛盯着两人不动,大帐里一时沉默得可怕,只听得外面士卒的脚步声和武器的碰撞声。吴芮不由得有一种感觉,项悍今天大概是有备而来,他说不定就在帐外埋伏了刀斧手,一旦自己不答应,有可能就会血溅当场。一想到此,他的后脖颈就觉得凉嗖嗖的,虽然已经是深秋,可是冷汗还是一阵阵的往外涌。
项悍手里的酒杯停住了,似乎举得高了一点,吴芮用眼角的余光全看在眼里,心也不由自主的跟着提了起来,呼吸不知什么时候也停止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衡山王?”项悍的嘴角挑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臣……愿意。”吴芮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似的,身子忽然软了下来。
“很好。”项悍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梅鋗。梅鋗沉默了片刻,也只好跟着点点头:“臣愿意。”
“非常好。”项悍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东帝知道了,一定会为二位的忠心感到高兴的,你们二位放心,等拿下六县,该你们的奖赏,我决不吝惜。”
“多谢大司马。”吴梅二人嘴里发苦,却又无可奈何。他们都有些后悔,这次一起到项悍的大帐里来是个失策,如果他们只来一个,项悍不至于这么轻举妄动。现在大军被项悍收编了,他们成了光棍,哪里还要讨价还价的资本。
梅鋗忽然心中一惊,西楚这么久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要价太高了,所以张良不敢做主,只能请示西楚王共尉?又或者西楚根本觉得这是个笑话,不愿意答应?
梅鋗苦笑一声,自己确实是想得太美了,只知道司马卬他们能得十万户,却不知道那个时机和现在这个时机并不相同,司马卬能得到的,他们未必能得到。
贪心不足,自取其咎。
吴芮和梅鋗交出了玺印和兵符,接着就被项悍软禁起来。项悍一边派人去接收他们的军队,一边让吴芮写了一封信。这是一封给英布的信,以吴芮的口气,约英布出城夹击项悍。吴芮虽然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可是项悍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这个时候自己的老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女儿、女婿,只得照令行事。为了保命,他还特地请项悍把吴臣叫到帐中来,当面授以机宜,要他出面派一个可靠的人进城与英布联系,以增加可信度。
项悍见吴芮为了保命而这么合作,不禁暗生鄙夷,但是吴芮的合作增加了他计策成功的机会,他也不会反对,当下笑容满面的许诺,如果真能击杀英布,夺了六县,他一定会在项羽面前为他请功,增加他的封邑。
吴芮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