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含情再回来的时候已是黄昏,他双眼无神,脚步虚浮,一进门便随便找把凳子坐下,抿着唇,一言不发,活像刚让人一顿胖揍。
沈忆然着急,问道:“莫掌门,他们之中可有邪魔?”
莫含情不答,垂头耷脑的沉默着,和往日嬉笑恣肆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徐新恨了然:“看来他们五人都不是。”
莫含情抱起头,意态逐渐癫狂:“不如在长春派放一把火,一了百了!”
众人:……
“一定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注意到的。”乐远行垂着眼,仔细将王杉下山那日的情形推演一遍。
那日白天,莫含情上山偷偷查了长春派所有人,并无一人是邪魔所化。
到了晚上,温泉池的小丫头叫走王杉,去量门帘尺寸。
小丫头专门嘱咐王杉要去找山下的万裁缝,他是个单身汉,不介意加班加点。
王杉要出长春派,自然要知会师父和玉叔,和他同住的两人当然也会看见他出门。
接着,王杉便在万雪山下为邪魔所害。
邪魔杀王杉,又杀万裁缝,必定是知道这两人今夜都是孤身一人。
奇怪的是,所有知道王杉要出门的人都不是邪魔。
难道这五人又将消息告诉了别人?或者那日温泉还藏着别人?
如此想着,乐远行眼前闪过那日温泉池的景致。
镜一样的池面,光滑的青石板路,迎风招展的小花,形制精巧的凉亭,还有……那座古塔。
“古塔。”乐远行若有所思,喃喃出声。
“古塔?”徐新恨听见他师父小声的呢喃。
乐远行点点头:“邪魔有没有可能化作物?比如那座古塔?”
莫含情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按住乐远行肩膀,激动道:“详细说说。”
徐新恨一转手腕,行风抵在莫含情肩头:“手拿开。”
莫含情全心全意都在邪魔身上,罕见的没有计较,从善如流的松开了手。
乐远行:“那日温泉之中,塔上风铃无风自动,而且,我闭着眼泡温泉时,总觉得有人盯着我。当时我道是万年古塔有了灵性,现在想想……这座塔很有可能是个活物。”
徐新恨磨牙:嗯?邪魔偷看他师傅洗澡?
莫含情听完,似乎十分失望,评价道:“这都是你的感觉罢了。”
乐远行:“暂时没有别的线索,为何不去查查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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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月,黑夜如幕,看守温泉池的小丫头早已趴在桌上睡着,肉乎乎的小脸偏在一侧,像只叫人按扁的馒头。
乐远行几人从她身边毫无声息的经过,绕过假山,走过庑廊,曲曲折折,蜿蜿蜒蜒才到温泉池前。
莫含情脚下一顿,潇洒的一挥手,一层结界瞬间将温泉池揽入怀中。
结界金光闪烁,很快又隐入夜空。
“你布结界作甚?一会万一求救……”乐远行大惑不解。
莫含情:“我莫含情怎么会求人帮忙?再说,这不是还有你呢?”
徐新恨凉凉道:“我看莫掌门是担心一会儿力有不逮,败在邪魔手下,所以提前布层结界好替自己遮羞。”
莫含情:“胡说什么!”
徐新恨躲到他师父身后,凄然道:“师父,莫掌门凶我。”
莫含情:……
出去我就张榜,谁能灭了你这个小兔崽子,我就封谁为乾坤派护法。
温泉池内,石塔沉默矗立,脚下一盏小灯自下而上发出惨淡微薄的光,力之所及,只能照亮方寸,石塔还是笼罩在黑夜与雾气之中,神秘又可怖,像在此地扎根依旧的伏兵,就等着敌人送上门来。
莫含情上前几步,想要细观,背篓里的小鹤登时发出凄惨凌厉的叫声。
他面色一变,喝道:“何方邪魔,还不现身!”
无人回答,夜还是那么幽静。
莫含情挥起扇子,笑道:“既然你不肯现身,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主动点了。我这个人一向主动,远行,你说是不是?”
乐远行:……好好打怪,少废话。
莫含情一挥扇子,有狂风卷地而起。
狂风有清野之势,一路掀起无数花草、石子。花枝似剑,石子如刀,都化作最利的兵刃,向古塔奔驰而去。
此扇是乾坤派镇派法宝,名叫寂寂,扇风过处,摧枯拉朽,寸草不留,生息全无,是为寂寂。
徐新恨小声道:“这法术瞧着不怎么环保。”
话音才落,那狂风已逼近塔下,塔下小灯被风裹挟,拔地而起,哐的一声撞在塔身,立刻四分五裂,唯一一点火光彻底熄灭。
乐远行见状,正色道:“你出结界等着。”
说着一把将徐新恨推出结界,接着拔剑上前。
乐远行一到莫含情身侧,古塔像是知道有两名绝顶高手将它团团围住,发出愤怒的嗡嗡之声,塔身随之抖动,大地也跟着震颤。
莫含情持着扇子的手一用力,石塔轰然倒地,碎石瓦砾中,有一黑面獠牙,戴着银链子的怪物,缓缓站起身。
那怪物完全站起身子,竟然有石塔一般高,莫含情和乐远行不得不仰而视之。
莫含情嘻嘻一笑,道:“好丑,好丑的邪魔。”
“好渺小,好渺小的修道…..之人。”邪魔嗓门不小,但许是太久没有说过话,声音嘶哑,语句断续。
莫含情啐道:“说我渺小?你胆子不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听说过吗?”
乐远行:“莫掌门,这不是什么好话吧。”
莫含情没空听乐远行普及文化知识,已一跃而起,怒挥寂寂扇,直冲黑面邪魔的脑门。
眼看着就要将邪魔劈成两半,那邪魔竟然左手推了右手一把,主动将身体劈开一条缝,狂风从这缝隙穿过,打在结界上,四散开来。
而那两瓣身体居然彻底分开,成了一模一样的两个黑脸邪魔。
“和不同!”莫含情惊呼。
左边那个邪魔咯咯笑道:“奴家和同。”
右边那个邪魔哑着嗓子:“和不。”
莫含情:“早听说和不同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模样一样,平时和在一处,作战时分成两个。”
和同:“哎呀,公子还真是了解奴家,是不是心里早有人家?”
模样可怖,语气娇媚,十分违和。
和不:“你们……很聪明……知道我们在这里。”
莫含情:“废话,也不看看爷是谁,以为化成石塔,就没人能找到你们了吗?”
乐远行:咦?这好像是在下的推测?
和同:“还好又吃了几个修道之人的金丹,要不今日对上你们,我们还害怕呢。”
“几个修道之人?”乐远行愕然,“你们又杀了谁?”
和同剔剔牙,笑道:“方才有好几个修道之人来泡温泉,我们顺手将他们的金丹全摘了,哈哈哈,现在你们可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
莫含情怒不可遏:“为何作恶!魔物也可遵循大道修炼,你们为什么要走邪道,做魔族败类!”
乐远行:“莫掌门大爱无边,还要管魔族的事儿。”
莫含情心急气盛,瞪了乐远行一眼。
和不看着莫含情,不由皱起眉,黑脸更丑几分:“妹子,这人的气息,我……我有些熟悉。”
和同娇笑道:“胡说什么,咱们在那鬼地方关了数十万年,哪还有故人!”
莫含情神色微变,看着和不同的眼神愈发凌厉,他展开扇子,正色道:“乐远行,你专心对付那个男的,和同交给我,你怜香惜玉,肯定会坏事。”
乐远行:……
乐远行也不含糊,祭出长空,剑气如虹,照的夜色一亮。
和同笑道:“好俊的法器!等我杀了你,法器就归我。”
乐远行:“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和同嘎嘎笑着,举起巨掌要将乐远行捻于掌下,乐远行向后一跃,紧接着举剑要劈。
和同不躲,用手去握长空。
乐远行微微一笑,提起八成灵力注入长空,接着一旋,和同半个手掌便被切了下来,鲜血如血雨,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和同痛急,骂道:“妈的,小白脸,有两下子。”
乐远行不语,面色沉静,提起长空,直奔和同天灵盖。
和同双目赤红,一侧身夺过,又用剩下那只完整手拔起凉亭里的石凳石桌向乐远行扔去。
乐远行一剑抵在石桌上,下意识想去拿行风去劈另一侧袭来的石凳,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行风已给了小徒弟。
只好将灵力注入掌心,徒手劈飞石凳,又一用力送剑,将石桌朝和不方向反推过去。
和不用断掌一击,石桌碎裂成无数块。
碎块没有落地,而是齐刷刷调转方向,再次飞向乐远行。
乐远行丝毫不惧,持剑一一击落。
不过,单剑总是比双剑速度慢了些,一块锋利的石头还是擦破了他的手臂,继续向后飞去。
乐远行手腕一松,失了准头,冲向他右肩的石头非但没有落下,反而向它右眼而去。
乐远行急忙后仰,想要躲过这一击。
很意外地,他身形才矮一寸,腰便被人柔柔搂住,而面前的石块则被那人死死握在手中。
“新恨,你怎么进来了!”乐远行大惊失色。
徐新恨淡淡笑道:“我怕你出事。”
徐新恨被推出结界后,仍旧目不转睛盯着乐远行。
黑夜如墨,倾泻而下,染黑了乐远行和莫含情的身影。
徐新恨视力不错,可还是渐渐力不从心,看丢了乐远行。
徐新恨心急如焚,提剑一会,居然在结界上劈开一道裂痕。
他从裂痕挤进,在黑夜和浓雾中搜寻乐远行的方位。
忽地,有豆大的橘黄光圈在夜色中一晃,接着连点成线,勾勒出乐远行行动的动线。
洞冥草的光!徐新恨一喜,朝着那束光飞去。
到了乐远行身侧,刚好碰到他师父弯腰躲石块,下意识的,他揽住乐远行,又顺手接下了石块。
依着乐远行的修为对付和不同不在话下,不甚受点小伤,也是因为不习惯单剑作战,还需要时间适应而已。
见到小徒弟火急火燎赶来保护自己,好笑,也感动。
是啊,他也会累,他也期待自己保护的人,偶尔能站出来维护自己。
可从前,小天帝不是与他相持不下,便是客气疏离。
他每每在大庭广之下,被苍梧言语攻击,八成都是这个好徒儿的授意。
别说维护之意了,小天帝能给他这个师父一些薄面已经不易。
徐新恨却不是,他一心只想保护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