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沉玉只想着独幽和星流彩这两个没来镇魔渊的, 倒是漏算了夜月眠这个怪物。
他与他修为相近,能看出他元阳有恙的端倪也是正常。
不过,没关系。
般若剑直接刺入夜月眠头侧的地面, 被压在山下的魔尊因为实在太惊喜, 都没顾上害怕, 依然能笑得出来。
他吐掉嘴里被溅进去的尘土, 嘲笑荆沉玉:“急了急了, 你急了。”
荆沉玉冷冰冰地再次将般若剑刺如他另一侧的地面,这次夜月眠清醒了一点。
“与本座耍你的威风?”
夜月眠扫了扫结界,又上下看荆沉玉, 用一种讳莫如深的眼神,看得荆沉玉浑身不舒服。
“本座看你也快了, 不着急, 本座再等几天。”
他态度轻蔑嚣张, 令眼里不揉沙子的荆沉玉十分不悦,但他一点要收敛的意思都没有。
他甚至开始猜测他失身给了谁, 还猜得非常准。
“是你身边那只魔干的?早就从你的结界里察觉到有魔的气息了,干得漂亮,等本座出去,必请她来魔界做本座的左膀右臂!”
要不是手也被压在山下,夜月眠是要给已经灰飞烟灭的昭昭比个大拇指的。
她可真是太赞了, 荆沉玉被睡了这种事, 哪怕被压在镇魔渊底的海山之下五百年, 他都没设想到过。
他给魔界的人出了那么多主意, 想尽办法要出去, 唯独没想过从这方面入手。
他满心觉得这不会成功,荆沉玉在他眼里压根就不算男人, 完全就是被杀戮之剑控制的杀神,除了杀人就是修道,他怎么可能会对女人有感觉啊?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很震惊,而他的震惊恰好能打击到当事人。
荆沉玉到底是荆沉玉,哪怕心里不爽到了极点,理智还是在的,并且非常稳定。
他面无表情道:“也要你出得去才行。”
他始终记得这次来的目的,也终于让夜月眠有了危机感。
“你想干什么。”
夜月眠眯了眯眼,黑发下苍白的脸上挂着一双血红的眸子,美艳又充满戾气。
荆沉玉不发一言,只是杀气腾腾地单手结了个印,一张赤金色空白符咒悬于空中,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法印打在自己心口,夜月眠暗道不好。
“荆沉玉!”
荆沉玉见他开始慌了,嘴角牵动,嘲弄的甚为含蓄,那种冷冰冰的讥诮,有种别样的风情。
他根本不在意身上因此受的伤,脸色微白的生生挖了自己的心头血,在赤金色的符咒上流畅快速的写下符文,夜月眠看着,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修士的心头血何其珍贵,为了本座你连这个都用上了,修真界值得你如此吗?”
眼看符咒就要贴到结界上,夜月眠开始挣扎,想放弃等待立刻出来。
海底山开始晃动,镇魔渊也摇晃起来,灰尘碎石落下,都没打断荆沉玉要贴符的动作。
夜月眠冷笑道:“外面那群人包藏祸心,光是在这里本座就能感受到那种具体的恶念,为了这些人,你当真连心头血都给了?!”
荆沉玉依然不停,飞身而起,要将符咒贴在结界破碎的位置。
夜月眠仰头道:“荆沉玉,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你哪怕进阶了,却远不如以前那么强,失了心头血更会虚弱一段时间,他们会怎么做?”
荆沉玉垂眸扫了扫他,神色淡淡。
“他们会不会想要取你而代之?”
“若我没记错,悯天宗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修仙世家里,哪怕是你们荆家之中,也不乏对你地位虎视眈眈的吧。”
“还有万妖谷,你觉得他们得到消息会不会来找你报仇?”
“那么多被你杀了的人,他们的后人得知这些又会怎么做?”
“荆沉玉,你真将心头血这么用了,你也就离死不远了。”
夜月眠的每句话严格来说都是真话。
可哪怕如此荆沉玉也没停下。
他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即便本君死了,你也得一起死。”
他一字一顿:“本君活着一日,就绝不会让你为害人间。”
“这种人间有什么值得!”夜月眠大声道,“修真界已经从头烂到尾了,哪怕是你的九华剑宗就真的完全干净吗?荆沉玉,若真因这样的人间而死,放弃指日可待的飞升,你甘心吗!”
“没什么不甘心。”荆沉玉停在结界的破碎处,淡淡地修补好,准备贴上符咒。
他甚是冷漠地说:“本君从不曾对人间抱有任何期盼,更不曾对什么人有过期盼,是以无论人间如何,人又如何,都与本君无关。”
符咒一点点贴在结界上,荆沉玉八风不动道:“本君只求问心无愧。”
夜月眠狞笑一声,阴阳怪气道:“那破了你童子身的那只魔呢?”
荆沉玉动作一顿。
夜月眠瞧见,嘲笑道:“看来剑君也不是对所有事所有人都没有期盼啊。”
荆沉玉垂眸望去。
夜月眠幽幽道:“所以,剑君在期盼什么啊?”
他还想继续说,可荆沉玉在此刻将符咒全部贴好,结界恢复牢固,夜月眠支撑着去冲破结界的魔气被打了回来,受伤颇重。
他说不下去了,只阴鸷地盯着回到渊底的荆沉玉。
荆沉玉也看着他,淡漠道:“自今日起,结界与本君合二为一。”
他一字字说着令夜月眠五百年努力功亏一篑的话。
“除非本君亲自揭开符咒,或是本君陨落,否则你此生都无法离开镇魔渊。”
“荆沉玉!”
“夜月眠,你便在这镇魔渊底,好好猜猜本君到底在期盼什么。”
荆沉玉丢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长发倾泻衣袂翩跹,在魔气环绕的镇魔渊底,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看得夜月眠牙痒痒。
五百年了,他努力了五百年,难道真要因为这一张符咒功亏一篑吗?
不行。
夜月眠紧盯着荆沉玉白衣轻舞的背影,他是魔尊,是魔界曾经最强大的魔,有些东西荆沉玉鬼遮眼暂时还没感受到,但他冷静下来,有所感应。
是同类的味道。
在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似曾相识。
夜月眠忽然不慌也不气了。
他笑起来,喃喃道:“真有趣。”
如果一切如他所想的那样,那荆沉玉的心头血符咒就有的解了。
他决定了,不光是左膀右臂,如果事成,他愿意给她魔界的半壁江山!
……
回到岸上的时候,荆沉玉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苍白令他俊美的面容充满了破碎感,元采衣远远望着,便觉得这样的人,师妹那样爱重,久久割舍不下,也是应该。
华倾第一个来到他身边,想帮他检查伤势,但被躲开了。
荆沉玉白衣清寒,低低沉沉地说:“本君已加固了结界,夜月眠绝无可能逃脱。”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未有过意外,众人一听全都松懈下来,露出笑容。
顾灵皇走上前说:“若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但魔界的大魔还在流光海附近蛰伏,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荆沉玉望向他:“本君在,不会有意外。”
那样的自信,简直闪瞎了顾灵皇的眼睛。
但他也确实有自信的资本。
“你处理后面的事。”
荆沉玉吩咐了华倾便独自先走。
他是要去疗伤,华倾一百个不放心,但也不得不按他的吩咐做事。
回了营地的结界中,荆沉玉按着心口放慢了步伐。
取心头血到底还是让他的伤雪上加霜,他现在浑身都痛,可他一点都不排斥这种痛。
相反,他很需要它,只有这样才能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去想别的。
疼痛可以让他清醒,让他时刻警惕不要再回忆。
可走了几步,在即将到九华剑宗的帐篷时,他见到了金盼儿。
金盼儿被顾灵皇关在结界里哪儿都不许去,很是无聊,所以就随处走走。
蓬莱岛的帐篷就在九华剑宗不远处,她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
金盼儿也看见了荆沉玉,她有些傻眼,退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往前几步,动作依然不算熟练地行了蓬莱之礼。
“恭迎剑君。”
她带了些口音干巴巴道。
荆沉玉看着她,哪怕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想到,那个已经被他亲手一剑穿心的心魔。
胸口气血翻涌,他闷哼一声,嘴角流下血来,金盼儿瞧见,赶紧上前查看。
“剑君你没事吧!”她十分紧张。
荆沉玉躲开她,用手抹去嘴角的血,一言不发地回了九华剑宗的帐篷。
金盼儿望着他的背影,眨巴了许久眼睛,忍不住自语叹息:“又美又强又惨,真是要了亲命了啊。”
可是……
“虽然但是,剑君都这样了,师兄岂不是更危险?”金盼儿一提裙摆,“还是师兄要紧!”
想到顾灵皇可能也受伤了,她光速前往镇魔渊。
帐篷内,荆沉玉并不关心一个晚辈说了什么去了哪里。
他跌跌撞撞地坐下,道袍狼狈,白色染血。
他低着头,嘴角不断渗出血来,他粗鲁地擦掉,莲华道冠束起的长发混着白色的发带凌乱地披在肩上,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像是也要滴下血来。
他并未立刻调息疗伤,而是就那么看着一处,几乎是在发呆。
眼前的画面仿佛变了,他好像回到了太素宫那间他再也不愿进入的殿内,飞舞的白纱轻绸之后,身姿曼妙的姑娘对着他说:“荆沉玉。”
“荆沉玉啊。”
“荆沉玉……”
“你现在,是不是算输了?”
“我没有。”荆沉玉猛地站起来,咬唇道,“我没输。”
姑娘叹息一声,遗憾惋惜道:“你输了。你已经输了。”
他厉声呵斥:“你住口!我不会输,我绝对不会输。”
他原本以为昭昭飞灰湮灭,才是除魔。
可现在发现,昭昭的死,才是魔劫的开始。
荆沉玉身影摇晃了一下,突然,一道兰花花瓣汇集的灵力迎面而来,带着无尽的杀意。
他当即躲开,即便他身体如此状况,躲开这种偷袭也不算什么。
他抹去嘴角的血,面无表情地看着冲入帐篷的奚兰雾和菊岚潮。
菊岚潮双手汇聚金色的灵力,仇恨道:“荆沉玉,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为我万妖谷十万造化妖偿命!”
奚兰雾淡淡道:“沉玉仙君,怪就怪你杀孽太重,今日就算因果报应吧。”
两人单独哪一个来看,都不是受伤的荆沉玉的对手,但合力而为,就有机会。
荆沉玉一点都没怂。
他甚至要感谢他们来偷袭。
送上门来让他走出方才的围城。
他化出般若剑,将掌心的血抹到剑刃上,般若剑遇了他的血发出震耳的嗡鸣,奚兰雾心道糟糕。
“很好。”荆沉玉慢慢道,“来战。”
他明明形容狼狈,可不苟言笑地站在那应战,毫不退缩的样子,比衣冠楚楚的奚兰雾和菊岚潮更不可侵犯。
他像是剑的神明,除了他自己,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将他打倒。
只是,他忽然皱了皱眉,空着的手按住了心口。
熟悉的感觉。
有什么在重生。
是她?!
剑修最忌在战场上分神,可荆沉玉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他仿佛顷刻间被分割成两半,一半在应敌,一半在挣扎。
思绪回到了那个夜里,剑刃将她穿心的感觉,与她亲密无间的感觉,它们合二为一,刺激出他无尽的杀意。
对敌的菊岚潮和奚兰雾只觉天崩地摇,站都险些站不稳。
他们对视一眼,都对他过强的实力有所忌惮,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们退无可退,只能继续。
荆沉玉好似在看着他们,可冰冷的眼中没有焦距,飞扬的发丝凌乱地拂过面颊,他冷俊的面容模糊起来,唇瓣微动,像在喃喃自语。
就是现在了!
菊岚潮率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