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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时分,人们都睡得正熟,从三江镇方向传来密集的枪声,间或有爆炸声。天星睡觉灵性,她被枪声、爆炸声吵醒,穿衣下炕出门看,只见三江镇那边火光通明,很是热闹,就掩上房门,跑向三江镇。
原来是抗联的一个团打下了三江镇,天刚蒙蒙亮,抗联的战士在镇粮库给老百姓放粮。天星跑到三江镇一看,人们都把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往家扛,她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就挤进分粮食的人群,扛了一袋,又要挟一袋。
一位挎着短枪的抗联干部走近天星,他就是从大连回到三江镇的那个魏德民,现在是抗联某团的侦察参谋。魏德民说:“行了,你一个姑娘家能扛动两袋子大米?”天星抬头冲魏德民笑了笑:“我扛不了,我雇人扛!”
魏德民看着天星突然发现了什么,不由得打量她。天星风风火火地说:“瞅啥?那边有马车,路过秀水屯儿的多了,我让他们捎个脚儿!”
魏德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认识宋天好吗?”这贸然的一问让天星一愣:“那是我大姐。哎?你是谁?”魏德民微微一笑:“我说嘛!你们姐俩的眉眼挺像的。”他一边说话一边帮天星扛起一袋大米。
“你认识我姐姐?”这么个背短枪的抗联的官儿竟然直呼宋天好三个字,让天星十分奇怪,她眼盯着这个官儿问。魏德民又是笑笑。
天星越发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你总笑啥?你到底是谁呀?”这时抗联战士小韩喊:“魏参谋,团长找你。”魏德民放下大米对天星说:“你等捎脚儿的马车吧。回去告诉你大姐,就说抗联的队伍里,有个人谢谢她。”
天星狐疑地望着魏德民的背影,不明白大姐怎么会认识这么个抗联的官。
静空寺是一个不太大的寺庙,团长和魏德民并肩从天井里向院外走去,几个抗联干部和战士跟在后边。魏德民说:“团长,这次打下三江镇,动静不小啊。”团长说:“所以啊,我刚才跟你说,你这个侦察参谋要担重担子了。这三江镇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东面连着中苏边境,西面连着抚顺、沈阳两大城市,日本鬼子绝不会轻易放手,很可能会有重兵进驻,对我们很不利,我们需要一双眼睛,因此才让你执行这样重要的任务。”二人边说边走,来到净空寺的大门口。
大门门楣上悬黑木横匾,上书:净空寺。门两侧有联:(上)三江纯净谁知何为净;(下)万事皆空你悟才是空。
毓慈主持站在门口,望着粮库方向。粮库那边,抗联还在向老百姓分大米。毓慈主持捻着念珠:“善哉,善哉。”
团长和魏德民正好从里面出来,走到主持身边,团长对毓慈主持说:“大主持,打扰了。”毓慈主持说:“佛门为众生而开,何言打扰。”
魏德民看着那楹联不由念出声来。团长说:“把小鬼子打跑了,那就是净!打妖魔鬼怪的,就是悟空!对吧?大主持。”毓慈主持微微一笑:“也算是一解。”团长转身看魏德民:“小魏,那你就是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啦!”说完,他命令全团迅速撤离三江镇。
抗联的队伍撤走不久,日本兵就开进三江镇,古贺大佐骑在马上,凶相毕露。街上的百姓慌张散去。临街绸缎庄的窗户上,露出周和光警觉的脸。
日本鬼子和伪军持枪挨家挨户搜查,搞得鸡飞狗跳。这些人只要从哪家
翻出大米,就打人、抓人、烧房子、抢东西。谁要稍有反抗,鬼子就开枪杀人。三江镇一时间成了人间地狱。在三江镇古贺办公室里,联队长古贺把一张《中央日报》拍在办公桌上。他对面站着毕恭毕敬的伪警察厅特务科科长小川。小川拿起报纸读:“东北抗联一部打下三江重镇,日寇古贺联队进驻再施淫威……”
古贺不悦地说:“多么详细,多么快!它重庆是怎么知道的?你们特务科不该好好想想吗?”小川一个立正低头:“联队长,是卑职失察。”古贺说:“小川君,共产党和国民党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这满洲还是我们圣战的大后方吗?三江镇向东支撑着满洲和苏联的边界,向西护卫着抚顺、沈阳两座满洲最大的工业城市,对帝国来说非常重要。我的联队要长期驻扎在三江镇,要清剿抗联,要镇压反满抗日活动。可是,现在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你,这不是很可怕吗?”
小川说:“请联队长放心,卑职一定要挖出那双眼睛!”
小川回到自己办公室,就和一个人商量对策,这个人坐在沙发上,他就是早已当了汉奸的裘春海。小川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思考着自言自语:“……也许,并不止是一双眼睛啊……他一定在三江镇,或离三江不远的地方。”
裘春海掏出烟来,小川掏出打火机,俯身要给他点上,裘春海连忙站起,笔直而立。小川很是客气:“坐,你坐。”裘春海十分卑谦地坐下来,小川还是为他点着了烟。
小川说:“省警察厅决定,成立三江镇特别行动队,由我和你负责。具体的事情,当然要由你去做了。”裘春海吸了一口烟意有所指:“科长,既然责任这么大,我这个小小的警尉恐怕担当不起呀。比我级别高的还有警佐、警正嘛。”
小川一笑,像耍猴给猴子戴花帽似地对裘春海说:“可是论侦察技术,你才是这个。”小川竖起大拇指。裘春海也笑了笑:“科长心里有我就行。”
有了天星扛回来的两袋大米,全家人都很高兴。吃晚饭的时候,天星搬来饭桌,放到炕上。虎子跳上炕,坐在桌边。天好端来一瓦盆大米饭,天月端上一盖帘野菜团子,还有咸菜、葱、酱。
天星说:“虎子,就你吃现成的,啥也不干。”虎子笑嘻嘻地:“有三个能干的姐姐,还用我干啥。”天好说:“虎子,去,把门划上。”虎子问:“吃饭划门干啥?”“要是有人敲门,就把大米饭藏起来,吃菜团子。”
天星不高兴:“真是的,吓成这样,至于吗?”天好说:“咋不至于?小鬼子知道了,咱家就没个好了,就是经济犯,就得蹲大牢!”天月不满地斜了天星一眼:“净惹事儿……”
天星忽地一下就来了火,把饭碗一扽,喊道:“咋的?我还有罪啦?大老远的,又打枪又放炮,我去三江镇弄回了大米,容易吗?我不是为这个家吗?啊,吃着大米饭,反倒怨我?还讲理不讲理?”
天好息事宁人:“别说了。以后干啥事儿掂量掂量,想想后果。”天星的火越来越大:“啥后果呀?大米饭不香吗?”虎子加油往嘴里扒着米饭:“香!二姐,下回有这事儿,咱俩一块儿去!”天好喝止虎子:“得了,你就别跟着瞎搅和了!”“不吃了!”天星气呼呼地摔了筷子下地,打开房门走出去。天好连忙喊叫:“天星……”天月不满地说:“大姐,别管她!还说不得了……”
天已经很黑了,外面几乎没什么人。
天星坐在一棵大柳树下生闷气。忽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中年汉子,他走到天星身边,打量着这个漂亮女人,露出淫笑搭讪着。天星警惕地站起来,背靠柳树喝斥着。可是这汉子看天星孤女可欺,就扑上来要抱天星。他哪里知道天星可不是软柿子,正在他拽住天星欲想好事之际,天星上面一拳捅向他面门,下面一脚踢中他下裆,打得这人一个咧嘴,差点摔倒。这汉子没占上便宜,只得落荒而逃。天星看着这人消失在黑暗中,暗自骂了一句,心想,今天净碰上倒毒事,连放个屁都砸脚后跟。她抬头看看天上弯弯的月亮和闪烁的群星,笑了笑自语道:“妈的,我这个天星真要是天上的星星倒好了。”眼看夜色渐重,她晃悠着走回家去。
就在同时,天好和天月因为天星深夜外出不归而着急、担扰,天月急得哭起来,姐妹俩哪还有心思睡觉?正担心着,外面有人敲门。天好小心地打开一道门缝往外看,原来是个男人,那人问天好要不要雇长工。天好说:“我们还要给人当长工呢。”那人又说:“给口饭吃吧。”天好有心给他端米饭,又怕他是鬼子奸细,怕被抓经济犯,只给他拿了两个野菜团子,又让天月给端一碗热水,从门缝里递出去。那人在接水的时候好像认出了天好,急忙喝完水走了。
那人刚走,天好回到炕沿才坐下,门“咣”地一声,天星回来了。
天好说:“你还知道回来呀!都急死人了!”天星风风火火地说:“我带个人回来,你们自己看吧。”原来天星回来的路上,又碰见那个欲行不规的男人躺在地上,就把他带了回来。天好、天月忙跑到屋外去看,只见院子里躺着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哎哟,哎哟”地叫。
中年汉子见天好过来,吓得直抖,连连喊叫着:“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虎子边穿衣服边从东屋出来问:“咋的啦?咋的啦?”天月也从屋里出来。天星拿水瓢喝着水,走出屋,一脸的无所谓:“在道上认识的,他想占我的便宜,我就踹了他一脚。”
虎子蹲下去薅住中年汉子的衣领骂道:“你他妈的……”忽然他认出来了,“这不是西瓦窑的冯贵儿吗?”冯贵哀求着:“大兄弟,饶我这回吧……”虎子抡起拳头说:“你敢欺负我姐!”天好挡住虎子的拳头:“行了!”虎子踢了冯贵一脚:“你滚!”冯贵要站起身,可就是起不来,他嚎叫着:“唉哟,我这腿……”天星说:“他太不禁踹了,一脚,腿就折了。大姐,赔他两个钱儿吧。”冯贵忙摆手说:“不用,不用,送我回家就行了。”
天好说:“虎子,上陈二爷家借挂车,把他送回家去。”虎子扶起冯贵,冯贵对虎子说:“兄弟,送我回家千万别提这事儿,我那屋里的……我就说是自个儿摔的……”“走吧你,毛病还真多!”虎子带冯贵出了院子。
天好耐心地对天星说:“老二,你那性子往后得收一收,老三不就说了那么一句吗?姊妹之间,哪能说驴就驴啊——跺下脚就走,黑灯瞎火叫人上那找你?老三都急哭了!”
天星笑笑:“我这脾气是得改改了,出了门我自己也后悔。”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天好说:“姐,那天在三江镇扛大米,有个抗联的说是认识你,好像还是个当官的,挎短枪呢。”“他叫啥?”天星眨巴着眼想了想说“叫……对,好像叫魏啥谋。”天好脑子转几转,想不起自己认识叫魏啥谋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