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聂小倩和陈剑臣倾谈许久,但并没有说太多实质上的东西,更多的是互述衷肠类的言语;其中陈剑臣提及,他要加入明天的行动之中,聂小倩当即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开什么玩笑,他一介书生怎能掺合到里面来?打打杀杀?而且,是杀官造反的大逆之罪!
不过陈剑臣一力坚持,态度非常坚决,聂小倩拗不过,唯有答应下来。在她的认知中,陈剑臣毕竟不是普通的文弱秀才,有胆色,有见识,到了那边,应该还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小作用或许有,至于大作用嘛,聂小倩丝毫不敢奢想,现在听说兰若寺内居然住着一位绝代剑客,听起来还是陈剑臣的朋友,当真是柳暗花明,立刻决定要随着陈剑臣进去请人。
吴岩和霍君两人面面相觑,很是愕然,都流露出了不相信的神情来:兰若寺内住着人,此事本身就很玄乎,更何况住着一位绝世剑客?而且,陈剑臣又是怎么知道对方会住在里面?难道是以前约定过的……
虽然不大相信,但他们也想一睹绝代剑客的风采,要看个究竟明白,自然都跟了进来。
大殿内崩坏大一片,本来富丽堂皇的庙宇早毁坏得不成样子,看上去,直如一座废墟,只是屋宇的总体架构还在,默默的支撑着,要向来者展现出其饱经沧桑摧残的伤痕。
这样的状况,怎么会有人居住?
无论是吴岩还是霍君,心头都疑云大起,如果陈剑臣不是聂小倩的旧识,他们定然会认定陈剑臣是信口雌黄,当场翻面了。
一路陈剑臣不在正殿停留,直直穿过去,到了后面的僧舍区才停住脚步。
兰若寺的僧舍区甚大,地方开阔一片,一排溜的僧舍形成个半圆形,围拢起来,正好围出一个大庭院。庭院中间有一口储水池。池内居然还有半汪清水,想必是下雨天的时候积蓄下来的。
池里头长着三株荷花,不过生长形态和外面大湖上的荷花相比差得太远,或者是缺乏滋养的缘故,这三株荷花都长得恹恹的,荷叶枯黄,仿佛随时会枯萎的样子。
放眼看去,周边诸多的僧舍,绝大部分都已败破,门窗敝旧,灰尘累寸,舍门外的野草都长得快要高过窗台了,一副荒凉的样子,行踪似绝,一看就知道不可能住着人。
“咦?”
这时吴岩忽然咦了声,目光投向南边。
很快,诸人都看那边去,就见到南面一个僧舍,门扉如新,用竹篾编制出新的门窗来安装好,看起来和别的僧舍截然不同,分明是近期经过人为修葺的。
陈剑臣心一动,率先走过去看:“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回答的声音,四周一片沉寂。
他又走上去轻叩门扉,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应,没有人在,回头朝聂小倩摇了摇头。至于强自推门而入,到里面查看,却属于不速之客的行径,却不可取。
此时霍君忍不住出声道:“我早就知道,这里怎么会住着人?就算住着人肯定也早离开了,不可能会常住此地的,别人又不是疯子。”
中途被陈剑臣这么一搞,额外耗费了近半个时辰,霍君心中颇有火气,甚为不满,只是不好发作出来。
“走吧……”
陈剑臣一挥手——他进来这里,当然就是想看看那燕赤侠会不会寓居此地,如果真得在的话,自是可以拜会一番。但目前看来还是失望了,一座被人收拾整理过的僧舍无法说明任何问题,更不能证明就是燕赤侠居住过的地方。
两者本就没有必然的联系。
当下五人离开,转上正路。到了后院那边,前方树林一下子就浓密起来,而且居然都是榕树,不知道有多少株的样子,根须成林,连绵成一大片,看上去,简直就是一片榕树的海洋,碧涛如山,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看着这座榕树林,陈剑臣倏然色变,立刻就想起盘踞在江州鉴江河滩上的形成“鸟的天堂”的那株树妖来。只是相比之下,眼前这片树海规模更为繁盛广阔,广阔到了一种足以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不知要生长发展多少年才有如此茂盛的一片榕树林。
这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陈剑臣询问般地望了婴宁一眼,婴宁摇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觉察到什么。不说她,就连陈剑臣本身的正气都没有任何波动的迹象。
如此情况,要么就是这座巨大的榕树林属于自然天生的,要么就是对方的修为已达到深不可测的地步,身藏如海不可测,不是他们所能感受得出来的……
希望,会是前一种可能性龘吧。
没有过多犹豫,五人开始进入树林内,这一进入,顿然发觉进入到另一个世界,一个晦暝、潮湿、不见天日的世界——
在这世界内,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根根垂落下来粗如手臂的榕树根须,好像一根根藤蔓般,纠缠在一起,混合在一起。
刚开始的十余丈路还好走,但越往里面,越是森密,慢慢路都没有了。根须似蜘蛛网,其中或有留出一些刚好能容一个人通过的地方,就算是路了。然而这路,说成是树洞更贴切些,根本不知道通往哪里去。
情况,远比想象中复杂。
五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眸中的惊愕。
聂小倩面色郑重,道:“三位师兄……”
吴岩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说什么,当即打断道:“小师妹,多余的话你就不必说了,我们走吧。”
霍君也道:“不错,小师妹,师傅当年收我们入门的时候就曾说过,同门如同胞,一人有难,其他三人不管如何都要奋身出手。我们不畏刀剑,不怕官府,胆敢杀官造反,难道还会怕这一座树林吗?”
闻言,聂小倩大为感动,眼眶内出现了泪光,她又看着陈剑臣,劝道:“留仙,形势不同,你还是带着书童出去吧,回到庙宇里和夏师兄呆在一起。”她实在担心陈剑臣和婴宁受不了如此的苦累。
陈剑臣东张四望,忽然苦笑道:“只怕已经出不去了!”
什么?
聂小倩等人大感不解,不知道为何陈剑臣会回答这么一句话。不过,他们很快就知道陈剑臣所说的意思了。
一个时辰后:
“大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奇怪?”
“嗯,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在原地兜圈子。”
吴岩面色沉重,显然也有同感,当即喝道:“三师弟,我们用武器做暗号。”
霍君应声答应,挥舞长剑,和吴岩一起,纷纷用手中兵器在经过的树干上刻画下独门的标识图案来。
……
约莫几个时辰后,当有图案标识的树干出现在诸人面前,他们纷纷倒吸口冷气:果然是迷路了!
吴岩倒没有太多的慌张,沉声对聂小倩道:“小师妹,用轻功,向上!”
聂小倩嗯了声,施展出轻功踏着一根树干往上走,看看能否从上面走出一条路来。然而这些树干居然全都是某株大榕树衍生蔓延出来的根须,盘龙缠结,交错纵横,一层层的,就像一张没有破绽的巨网,根本穿不上去,而要用武器砍上去的话,工程太过于浩大,很不现实。
不得已,聂小倩又跳下来,微微喘着粗气,道:“大师兄,上面走不出去。”
霍君睁大眼睛,有点气急地道:“大师兄,不如我们用火烧吧。”
吴岩摇头苦笑:“难。如果真烧起来,只怕我们同样会葬身火海之中。”
聂小倩一咬牙:“再走!我就不信我们会被这一座林子困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到了下午时分,也许已经是黄昏,当熟悉的路标指引再度出现在面前时,疲倦劳累的聂小倩等人几乎已经绝望了。
兜圈子,他们一直在兜圈子,只是小圈子、大圈子的区别罢了。
此时陈剑臣都有些急迫了,婴宁早就尝试过,暗暗用术法试探,但了无结果,周围所存在的,不可计算的榕树根须都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不是幻境,也不是鬼打墙。既然是真实的植物,陈剑臣的正气同样毫无办法。
他们,竟然在半路上就被困住了,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境之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聂小倩第一个慌乱起来,她的慌乱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牵挂父亲。如果他们就这样被困住一直出不去,只怕另一边解押父亲的囚车早就经过外面,北上京城了。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她情绪激动地大喊着,狂舞起手中的宝剑去劈砍挡在身前的根须。
然而那些榕树根须,根根都有人的上臂粗细,又极其坚韧,纵然她具备武力,但砍断几根后力气就有所不继,动作明显缓慢下来。
轰隆!
骤然一下子雷鸣,仿若晴天霹雳,过不得就,泼瓢大雨倒下来,穿过茂密的枝叶,点点滴滴地滴落到他们的头上,身上。
这个时候,居然下起大雨来。随着雨下,本来就昏暗的树林内变得更加阴沉,几乎达到了看不到路的状况。
迷路,暴雨,天黑,种种不利的客观情况一下子全部汇集到了一起,再加上本身的劳累——困境,隐隐变成了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