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知摇着羽扇,在华语阁里静静地观那三方混战良久之后,见那武艺不相伯仲的三人终于慢慢现出疲惫之态,这才不慌不忙地缓缓说道:“三位当家的,可是已经打累了么?要不要柳某吩咐下去,先给三位上点点心来补充一下体力啊?——肖当家,不是柳某我多嘴啊,您说您这都快知天命的岁数了,怎么还和这小一辈的人斗气呢?您明明是来劝架的,却因为他们二人各不小心刀子擦碰了你一下,便也兴致勃勃地和他们两个打起来了,唉,真正是不应该啊!罗当家鲁当家,二位当家,既然你们也打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分出个对错胜负来,不如就听柳某一句劝,大家都放下手中刀刃,坐下来好好把事情讲清楚嘛!不然,像你们这样打下去,你们打的人不累,我们看的人可都累了啊!啊欠~~~”
说着,柳三知果真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而这哈欠乃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易传染之物,一个人打了哈欠,方圆十里内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做同样的事。因此,柳三知这个哈欠,不仅惹得先是站着看三位当家打斗,后来慢慢地变成坐着看,现在已经是你靠着我我靠着你,坐得歪歪斜斜的罗鲁两派的小喽啰们一时间俱是哈欠连天,甚至让在打斗的三个人也都立刻打了个哈欠,顿生厌战之感。
“军师,我不相信罗横这臭小子,我怕我万一先收了刀,他冷不丁从我背后给我补上一刀,那我可就西瓜开瓤了!”打得气喘吁吁的鲁弘,喘着粗气远远地向柳三知说道。
“哼!鲁弘,这贼喊捉贼的事果真是你的拿手好戏啊!咱们三人中间,谁专爱使阴招,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亮堂着呢!你又何必口出此言,岂不是自取其辱么?”冷冷地哼一声后,罗横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道。
“哎呀呀!都别吵了!——军师,你来喊一二三,数到三,谁最后收刀,谁就是另外两个人的龟孙子!”莫名其妙被卷入这场耗时持久的打斗中的肖虎彪,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火愤愤地向柳三知道。
“恩,此计甚好!”柳三知抿嘴笑一笑,轻轻摇一摇扇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又问罗鲁二人道,“二位当家可同意肖当家的提议啊?”
“哼,数就数!谁怕谁,老子就不信老子会比你们收得慢!”罗横朝天翻个白眼。
“哼,军师,不要再听他屁话了,快点数吧!----打一下午了,老子的手都快酸掉了!”鲁弘朝罗横翻个白眼。
柳三知收起扇子,清清嗓子后,扬声道:“承蒙各位当家看得起柳某,那柳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好,注意!1——2——”
几乎是同时,柳三知口中的‘2’字还只刚落音,肖虎彪三人便立刻同时向后尽力一仰,退出一步,手里的刀嚯嚯霍三声,同时入了鞘。很显然,谁都不愿突然之间莫名其妙多两个爷爷出来,便宁肯被人从后补一刀,也要抢先收了刀。
“哈哈~~~三位当家的,果然都是好身手啊!”柳三知看一眼三人脸上都是因为抢了口令而不好意思的模样,戏谑地仰天笑道,“一个比一个收得快啊!”
那原本也算伶牙俐齿的三位,这时候倒都颇是默契地相约无言,欣赏风景的欣赏风景,擦刀的擦刀,伸懒腰的伸懒腰,装作听不懂柳三知在说什么。
“好了,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吧,正厅还有客人等着呢——三当家,你是掌管林中大小利市的监事,这场打斗又祸起于这两匹未登记入籍的马,那倘若依您的意思,您觉得该如何处置这两匹马呢?”柳三知见三人都未做声了,便轻摇羽扇,缓缓道。
“哼!非是我鲁弘存心想要与四当家过不去,而是这林中上百年的规矩便是如此——大小头领下山所劫财物,需得先由林中监事一一登记入籍,事后,方可论功行赏,大秤分金银!”有林规撑腰,鲁弘捋一捋袖子,好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而四当家他却无视林规,私自将这两匹马赏赐给了他的手下,试问,若是以后每位头领一时兴起,皆可随意分配自己所劫得之财物,那咱们戟竹林还不给搬空了?”
“啧啧啧!瞧你那大公无私的样儿!鲁弘,收起你那大义凛然的模样吧,叫我罗横看了实在忍不住要发笑!”自鲁弘方一发言,嘴巴便向下扁,以示不以为然鄙视至极的罗横,眼睛就已经斜斜地盯着他,好不容易按捺着听到最后一句,这时嘴巴向下扁得已经没有去处,击掌轻轻蔑视地一笑,“别人不知道你这监事平日里是如何掌管这林中金库的,你以为我罗横也是好糊弄的么?别了就先不说了,我来问你,上月,林中截住东庄的张员外,劫得的那一袋一品酥香糕,果真是被老鼠偷吃掉的么?还有半月前,那一壶从邻县的李富户处得来的美酒,也是被仓库中的巨鼠偷吃掉的么?”
“我鲁弘是管杀不管埋的强盗,又不是那捉老鼠的花猫白猫,你恁的拿这老鼠之事来问我作甚?——哎呦,好大一只蚊子,居然敢来叮爷爷的脸!”鲁弘翻个白眼,咕哝了一句,忽然啪一声重重打在自己脸上,随即转过身追那只逃走的蚊子去了。
“这寒冬腊月里,哪里来什么蚊子?”罗横狐疑地看了一眼并未蚊虫飞舞的华阳阁,见鲁弘尚未说个明白,却眼见着追蚊子追得越走越远了,连忙对一旁但笑不语的柳三知说道,“军师,你看他,什么人嘛,这边的老鼠还没说完呢,他倒捉什么子虚乌有的蚊子去了!”
柳三知看出来那鲁弘只不过是想掩饰被罗横戳穿他偷吃偷喝之后而陡红的脸,这才谎称有蚊虫,当下却也并不说穿,只是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朝那两匹在阳光下甩着马尾轻轻打着响鼻的马走去,
众人见他只是围着那马坐看又看,却什么也没说,皆不知其意。
“军师,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两匹马不能就这么由着罗横给了他的手下,要不然咱们戟竹林上百年的林规就要毁于一旦了!”鲁弘也不打蚊子了,脸板下来,远远地停下来看着聚精会神研究那匹马的柳三知。
“军师,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两匹马不能让鲁弘收回去登记进利市籍子,否则我以后在我的手下面前岂不成了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不义之徒了!”罗横看着深沉莫测的柳三知,也强调道,手有意无意地按在了刀柄之上。
不管他们说什么,柳三知都只是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唰唰!”忽然两声长刀划破冷风的声音。
就在众人谁都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半空中忽然扬天而起两道血柱,只刹那的工夫,那两匹口中尚在咀嚼草料的骏马便‘嘶嘶’惨叫着轰然倒地了。
“呀!”
“军师?”
“大宝小宝!”
片刻不合情理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三种不同的声音,第一种声音是茫然错愕的,第二种声音是难以置信的,第三种声音是悲痛绝望的。
发出第三种声音的有两个人,一直愣愣地守在马旁边的齐菜豆,还有一个是晕晕乎乎踉踉跄跄跑进华阳阁里的齐豌豆。
他被薛青川一掌劈晕在地,幽幽醒转过来,发现薛青川和佟侍天都早已经不翼而飞之后,立刻便什么都明白了,吓得六神无主地过来报信,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两匹罗横许诺了要送给他们的马被柳三知决绝的两刀劈在脑门上,马血喷溅而亡的惨状,立刻失声大叫着委顿在地,痛哭出声。
“既然你们都无法接受马归对方所有,那么就由柳某来送它们上路吧!”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表情瞬间千变万化的众人,柳三知慢悠悠地转过身,望着此时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齐豌豆,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齐豌豆,我不是叫你在正厅伺候晁都尉吗?你却为何跑这里来了?——咦,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仇恨和绝望,还有杀气,在那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孩眼睛里,居然同时交融出现!那样凌厉而绝望的眼神,让即使是阅人无数的三知散人柳三知都不由地暗暗倒抽一口冷气。好重的杀气!这个小孩----这个小孩只怕是非一般人,他倒是一直看低了他!
“你们,都是骗子!”不知何时,那个小孩已经抹干了脸上的泪,倔强地望着将愕然的眼神从两匹死马身上转移到他身上的众人,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冷冷地道,“我以后再也不要相信谁了!再也不!——齐菜豆,你过来!”
“不要哭!”待齐菜豆走到他身边时,齐豌豆抬起衣袖替他拭干净脸上的泪痕,然后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把藏刀,罗横认出来那便是去年自己赠与他的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