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顺对吕布评价这么高,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一诺轻生死,绝不是因为诺言,而是对谁发的诺言。
貂蝉被卖掉,还帮着数钱。高顺自己欺骗自己,明明是因为吕布,非说成为了曾经的誓言。
吕布的魅力源泉究竟是什么,魏王不禁好奇心大起,诧异问道:
“忠平兄,吾不甚明了,吕布所为何益于天下耶?其志若何,竟引得将军甘愿引颈就戮?”
高顺眼神恍惚,似在追忆。良久,面庞掠过一丝笑意,痛快开口:
“温侯忍常人不能忍,弃名声于不顾,只为荡平天下,还世间朗朗乾坤。其所言,人间疾苦来自于阶层压榨,而以士家大族与官吏尤甚。”
听闻此语,魏王猛然一惊,直直站起,一脸错愕。这个时代不应该出现这种思维模式,吕布竟是个思想家?
见他反应剧烈,高顺笑意更浓,有一种释怀和解脱的感觉,接着自我辩白:
“温侯隐忍至今,无非是为练成一支精兵,击浊扬清,打破枷锁牢笼。可天不遂人愿,初具规模,即半道崩殂。唉,天意也!”
信息量有点大,得挖,深挖。魏王走到高顺面前,恭身一礼,虚心求教:
“将军,不知温侯欲打破阶层压榨,将采取何种措施耶?”
“不破不立,唯有武力一途。”
话语铿锵有力,无比坚定。说完,他再次仔细打量魏王,也有些吃惊。这个年轻人关心的有点多,有点偏,与别人不一样。
略一思量,他不禁迟疑着问道:
“莫非魏将军亦有同感,天下大乱之根源在于阶层压榨?若人才得到重用,官职不为士家大族所把控,地方不为豪强地主所把持,或可避免乱世之象也!”
魏王狠狠一点头,虽说还是很肤浅,却已是难得有人有此觉悟。不过光凭武力,只有破坏,没有建设,而且到头来又回到老路上。
趁着高顺正在兴头上,他继续深挖套话,假装不解地问道:
“将军,武力统一天下后,该当如何耶?”
“这…,到时再说,不击败各路诸侯,谈之何益?”
“……”
接着又套了半天话,反反复复,仅此而已。原来是一知半解,没有任何行动纲领,只是单纯为反对而反对。
不过高顺是个人才,得尊重,魏王命人好生对待,不能粗鲁无理。
第三个人,陈宫,被请至大厅。吕布唯一谋主,历史上赫赫有名,不能冷落,他恭敬施礼让座。
陈宫面色平静如常,不卑不亢。也不客气,端端正正坐好,端起茶碗品茶,倒真像个来访的贵客。
又一个顶级谋士,坐在面前,看派头就不一般,魏王仔细打量一番。
只见陈宫浓眉大眼,眼皮略微低垂,目光深邃。鼻端口正,面色微黄,沉稳至极。独自一人品着茶,别无旁顾,悠然自得。
静静地看着他品了一会儿茶,魏王才轻咳一声,微笑着搭讪:
“公台兄,久仰大名,不意在此间谋面。在下魏宇字无忌,还请不吝赐教。”
端着的茶碗停顿了一下下,陈宫又嗫了一小口,放回桌面。抬头注目良久,展颜轻轻一笑,沉声开口:
“魏将军过誉,在下不过一阶下囚耳,何谈赐教?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将军折杀老夫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公台兄今日为客,非谋之过战之罪也。吾与曹操道不同,
早晚殊途,不知公台可愿助吾一臂之力?”
这主说话够直接,陈宫再次注目良久,眉头微皱,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比拼耐心,魏王不差,给他充足的时间考虑衡量,只默默等待,始终保持着谦恭诚恳。
可一等再等,只等到陈宫继续品茶,默不作声。他离案而起,亲自续茶,顺势坐在了对面。脸对脸,追身呼:
“公台兄,吕布已败,君之才智未能全力施展,君之抱负亦未实现,何不与吾联手,共图大业?”
大智谋士都一个屌样儿,特能装,接过续完的茶水继续品。吹吹热气,闻闻茶香,视万物为无物,泰然自若。
魏王心头火起,行或者不行,不行,为什么不行,好歹给个准话,哪怕吹水闲聊也行。空耗时间不吭声,他不禁微怒道:
“公台,吾亦有陈群、杨修、郭嘉、赵俨一干人等相助,占据汝南、南阳与沛国三地。若自立为诸侯,无人敢小觑也。君若肯相助,如虎添翼,不愁大事不成也。”
直到此时,陈宫慢慢放下茶碗,缓缓开口:
“魏将军,汝之心意,宫心领矣。非是吾不愿相助,实乃已看透世间。胜如何,败又如何?百姓穷苦不变。”
历史书上说陈宫智缓,哪里是智缓,分明是想得深远,看得通透。他一张口,可就有话题可聊,魏王抓住机会,叹道:
“哎!兴,百姓苦;亡,百姓亦苦!然何时百姓不苦耶?唯有其当家作主之时。”
“哦?百姓当家作主?呵呵,将军莫说笑。大字不识,经史不知,国事委以何人耶?”
他边笑边摇头,极其不认可,有如听笑话一般。
套话成功,魏王心中明了,陈宫知道的吕布志向,也是流于表面。他想了解更多,辩驳道:
“公台兄此言差矣,民智若开,自然水到渠成。经史者,只可借鉴,不可盲从。因循守旧,只会固步自封。与时俱进,方可长长久久。”
笑意渐收,嘴唇微闭,陈宫反复琢磨,似乎有些道理。不过又轻轻摇摇头,没道理,不解问道:
“经学乃纲纪世宙之谓,史学乃兴亡更替之述,不可取代也。经为本,史为用,岂可变耶?将军异想天开,异想天开!”
“以先生观之,乱世该当如何结束耶?”
“嗯…,以实力临天下,顺者昌,逆者亡。内法外儒,教化大众。”
果然还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那一套成王败寇的观念。不过内法外儒听起来不错, 如果内儒外法,全是道貌岸然衣冠禽兽。
“先生高见,以实力论,奈何选吕布为主公耶?袁绍、袁术与曹操,纵是刘表,在诸侯中亦是势大者也。”
“将军,袁绍、袁术和刘表之流,岂可登堂入室?曹操重英雄豪杰,然只为其表也。其内残忍暴虐,大奸似忠,为一己之私利,罔顾天下之议论。其绝非明主,更不应为世所容也。”
“吕布耶?”
“温侯忍辱负重,只为崛起之时也。其若事成,上抑豪强,下扶百姓,必可更革乱象。然时不我予,可叹,可悲也!”
“哦?何以见得?”
“温侯深知,乱世之源乃士族弄权,遂不与大族沆瀣一气,专心于练兵一途。待扫清寰宇,立法天下,申明律例,则世间有矩可循也。”
“然官吏如何选拔耶?”
“唯才是举,严加考核。”
“确实可行。但吕布败亡,公台兄当另择明主,否则,汝之大计难施也。”
“无碍,吾以死明志,不与士族同流合污。亦向天下召告,曹操非救世之主也。哈哈,哈哈哈。”
开怀大笑,笑声中带着决绝,陈宫早就抱定必死之心。
任魏王再劝说,再套话,他都闭口不言,自顾自品茶回味,享受人间的最后一段时光。
费了半天口水,不见效果,魏王只得吩咐,好吃好喝好招待,有所求,能满足尽量满足。
陈宫抱拳拱手,恭施一礼,眼中流露岀一抹赞赏的目光。随即他迈岀四方步,转身洒然而岀,那身影显得很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