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本来以为敏行图新鲜会答应下来,听她这样说,笑着摇摇头,也不劝,继续文章的话题,端肃道:“今天一天咱们几个就别出去了,凑在,嗯,就凑在敏行屋里,他这屋子是最大最宽敞的,把文章好好理理。五弟,你若是没写,就现在写,你忘了,前时咱们回家,祖父读了咱们的文章多么高兴了?这以后离家的日子长着呢,若一无所获,将来怎么有颜面见他老人家?”
老太爷被抬出来,武宏虽满心不愿,也知道不写不行,只好乖乖就范。
武宏那里抱笔苦思,这边三人传着读起文章来。敏行的文章自是得到了另两人的推崇,虽半文半白的不合规矩,但语言幽默风趣,读来琅琅上口,写景生动形象,说理明白透彻。而武青的文章,中规中矩,语言就嫌乏味;方雷的文笔跳脱活泼,但条理就不怎么分明。
三人俱都诚实坦荡,诚恳地指出文章中自己认为不当不好之处,供对方参考,因为敏行的文章要呈给皇上,要求自然更高,得到的关注也最多。三人越推敲越有趣味,午饭都吃得草草,眼见下午过半,敏行道:“余些时间,咱们另誊写过吧,这乱得……可交不了工。”
敏行的工作量最大,到晚饭时,誊写得尚不足一半,武青方雷却已完工了。武宏用了整一天,不论质量,终于挤出了三篇文章。
武青方雷都不敢替敏行誊写,怕替敏行招来欺君之罪。最后还是武青说:“敏行也无须着急,横竖时间多的是,就明日上午再誊写好了,正好,我们也看看五弟的文章,帮他改一改。”
武宏听了,心头大恸。
次日上午,四人又聚在敏行屋中,敏行继续誊写自己的文章,武青方雷先把武宏的文章批了个体无完肤,又给他改了个面目全非。武宏如小学生般站在桌前,一张脸皱得像刚吃了一大盆苦瓜,在旁边伺候茶水的王言忍笑忍得脸通红。武宏的小厮耷拉着肩膀站在门外,嘴里嘟囔着“做爷也有做爷的苦啊”,武青和方雷的小厮看着他直乐,只是不敢大声。
下午,做学问告一段落,几人召了前边安排出门打听的随从来回话,说是好玩的地方有明月山,吴城遗址,还有温泉。名人就打听到在南丰有个叫徐孺子的,人称“南州高士”。
敏行一听“徐孺子”之名,就兴奋了。王勃在《滕王阁序》中提到过这个人啊,怎么说的,“人杰地灵,徐孺下陈番之榻”,这东汉没出现,也不知道这陈番做没做大官,还有没有资格悬榻以待徐孺子?记得徐孺子博学多才,虽家境贫寒,却不肯出仕。嗯,这样的人,一定要去见识见识,话说,现代人谁有自己的这份幸运啊。
再问随从还打听到什么没有,回说没有了。敏行想想,陶渊明故里好像也在这里,只是如今徐孺子既在,他应该还没出生吧。哎,有什么看什么吧,咱要做个是个知足常乐的人。
莫生尘若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一定会冷笑
着说:“就你,还知足常乐?你要是个知足常乐的,现在就不会是在宜春了!”
敏行不知道莫生尘的想法,也不关心他的想法,想好了就对武青三人道:“说定了,从明天开始,咱们访名士,游名山,泡温泉,做个快乐的人。”一边说一边笑,觉得自己旁征博引好有才,再一想他们都没能读过现代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没有知音的日子,真是寂寞如雪啊……
方雷迟疑道:“既是名士,我们要拜访,是不是应该投名贴啊?”
武青赞许道:“还是方雷想的周到,怎么能不投名贴呢?这名贴一定得投!”
敏行道:“既如此,今天下午就着人去吧。至于名,嗯,就以你们两家的名吧,后边附上我就行。”武青答应着去桌上写贴子。
武宏摸不着头脑,盯着敏行问:“为什么?为什么?咱们去哪里向来是你说了算的,怎么不以你之名?”
敏行不理他,跟过去看武青写帖子。武宏又抓住方雷问,方雷拿折扇用力敲着他的头道:“笨。”却不肯解释。等武宏看到写好的帖子,心中才隐隐地明白了。
天近黄昏,张明和另一小厮骑马回来,秉道:“徐先生说了,明日在家中恭候。”
次日一早,四人吃过早饭,带着些茶酒做为礼品出南门往南丰。
此时已是五月末六月初,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节,也是树绿花浓,万物生机勃勃的时节,众人骑着马行在绿荫里,听着远处的蛙鸣,树上的蝉声,心中愉悦安然。
默默行了一阵,看着眼前不变的景物,大家有些倦了,武宏就要策马快行。敏行见了,笑道:“我曾听过徐先生小时的一个故事,你们要不要听听?”
武青道:“敏行请讲。徐先生之名我祖父是提过的,对他很是推崇,只是他的故事我倒不曾听过。”
方雷也道:“讲讲吧,也了解了解这位南州名士。”
武宏也凑了过来。
敏行看看几人,缓声道:“徐先生小时候就很聪明,有一次和父亲去友人家里做客,友人正准备了斧头锯子,要伐掉院内的一棵大树。徐先生的父亲阻止道:‘这棵树长这么大不知要多少年,在院里为你和家人遮阳纳凉,功劳不小,为什么要伐掉呢?’
友人道:‘你看我家的院子,方方正正,中间再有一棵树,树者木也,不就是个困字吗?所以我要伐掉它。’
徐先生一听,忙说:‘伯父不可,这树可不能伐。’
友人问:‘为什么?’
徐先生凑到友人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友人恍然大悟道:‘是不能伐,是不能伐。’”敏行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
武宏急着听理由,催道:“快往下讲啊。”
敏行故意道:“讲完了,你听不出来吗?”
三人齐道:“讲完了?这就讲完了?徐先生对他那位伯父说的什么啊?”
敏行笑道:“他是小声说的,连他父亲都没听到,我
怎么能听到?”
“啊?!”三人呆了,还是方雷先反应过来,“敏行又逗人。”
敏行笑道:“你们猜猜,徐先生说的什么?他说了什么,他那个伯父会打消主意呢?”
武青三人都皱眉思索。一会儿,方雷道:“徐先生懂占卜,说伐了不吉?”
武宏道:“徐先生说树里住着仙人,仙人会不高兴?”
武青不说话,摇头又摇头,显见是自己的想法自己都不认同。
敏行也肯轻易说出来,由着三人苦思冥想,胡乱猜测。这时间过得也就快,一会张明来秉,说是前边就到了。武宏道:“敏行,求你了,敏行,你快说了吧,徐先生说的是什么啊?”
武青方雷也殷切地看着敏行,敏行笑道:“徐先生悄悄说:‘伯父,伐了树,院内就只有人了,那岂不是就是个囚字。’
三人一齐“哦”了,恍然大悟。
徐孺子住在一座小山村里,不过十几户人家,还互相隔着些距离,不是很远,倒是能鸡犬相闻。
说到隐士,敏行不能不想起诸葛亮,想起他的“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想起他的傲慢,也不知这位徐孺子怎样。这样想着就到了徐家门外。
三间正房,两间配房,都是石墙草顶,一圈不及人高的木栅的围墙,院内一览无遗。同样是木栅的院门敞开着,脚下的路润湿着,显见是不久前刚洒扫过。三五个孩子在不远的地方瞧着他们,也许在好奇着这是那里来的客人。
四人站在院门口,整理了袍服,武青才冲正房扬声道:“徐先生在家么?零陵武氏拜见先生。”
房门应声而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迎了出来。一身靛蓝夏布长衫,身材挺拔健壮,看脸上,肤色偏黑且粗糙,显见是在山里生活的久了。看五官,细眉长眼,给他添了些文人雅气。看来说此人非自己劳动所获则不食不是虚言。
敏行几人忙长揖见礼,口称“先生”。
徐孺子紧走几步到了跟前,虚扶着笑道:“免礼免礼,几位屋中说话。”
进了屋,发现两间正屋通着,放了十来套桌凳,原来是教室。徐孺子笑道:“你们既称我先生,就坐学生座吧。”
几人忙道:“应该的,应该的。”各找了座坐下来。
武青看了敏行一眼,才开口道:“学生们在外游历,到了宜春,听闻先生居于此,特来拜访。”又挨个指着介绍,“王敏行,方雷,武宏。”
徐孺子笑而不言,只温和地看着四人。
敏行道:“先生,学生王敏行,本是河北人氏。听祖父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学生在路上尝闻先生小时的一个故事,不知真假。不知可否讲来听先生一证?”
徐孺子颔首道:“你且讲来。”
“说是先生九岁时,与人月下戏,一人道:‘若月中无物,当极明耶。’先生道:‘不然。譬如人眼中有瞳子,无此则不明。’可真有此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