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沉的早晨,天空密云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起雨来。在云南中部的元江州,湘淮军与太平军的战场上。一黄一绿,泾渭分明。如果从某高处的山顶俯视下去,就可以看到两边战线就如是两头庞大的黄色与绿色巨兽,密密麻麻的士兵在大地上移动着,如同无数头蚁虫在广袤的大地上蠕动。细碎的光芒在巨兽的鳞甲间闪烁,那是刀枪、刺刀和大炮的寒芒。
石达开已经完全退出了贵州,鼎盛时期的西南太平军实力覆盖大半云贵,兵锋探入广西、四川,而数年过去了,湘淮军的实力不断在增强,一批批洋枪洋炮打的太平军不断后退。
错非西南地势复杂,枪炮,尤其是大炮移动不变。如果是在平原地带,湘淮军都已经荡平石达开部了。
元江州的杨武坝,自从通海湖一战太平军落败后,石达开就再也不能待在曲江一线阻敌了。河西、通海等地落入刘铭传手中,太平军兵退元江,在杨武坝再度布置了防御阵地。
刘铭传和张树声的指挥部设在一处无名小山包上。此处前方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段,将会是杨武坝之战中的第一个战场。
清军的主力是两万淮军,背后刘坤一、冯子材带领的大军还在新平。
从刘铭传所在的高地往对方看,太平军的调动若隐若现,云雾遮盖了人视线。但太平军阵地的布局,刘铭传、张树声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在太平军的左翼,是由铭军大将唐殿魁统帅的右路军做主攻。唐殿魁手下有八个步兵营头。两个马队营头和一个炮队营头,总计超过七千的兵力。超过一半步兵配备了马蒂尼步枪和斯奈德步枪【英制】。
右路军的一旁是骆国忠的忠字2营、荣字2营。后方是张桂芳的桂字3营。骆国忠的四营兵会在右路军发起猛攻的同时,全力出击。牵制当面的太平军。张桂芳部则是以防万一。
部署在整个阵地前沿的炮兵部队,不止右路军的一个营头,那是整整四十门克虏伯钢炮。在不到两里地长的攻击面,淮军共架设了七十门大炮,密度相当惊人。虽然出了四十门的克虏伯钢炮外,余下三十门都是前膛炮,其中过半还是这两年中刘铭传从刘暹手中买走的汉元二式火炮。
而对面的太平军炮队,火炮数量更达到了百门之多。但后膛炮寥寥无几,甚至是汉元炮这个水准的前膛炮都不多。更多的还是属旧式的重炮和劈山炮等等。
不过杨武坝地形陡峭,炮击效果不是很好,炮兵只能是作为辅助。战斗的主力还是步兵,而这也是西南战场自从清军大规模引入后膛枪炮以后的主要模式。
望远镜再看对面太平军阵地,刘铭传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太平军的大炮自东而西一字挑开,看起来颇为壮观。但是,实质的战斗力,真的不堪一击。战争打到现在,发匪的战争潜力真的是要耗尽了。
最开始。太平军枪炮虽然落后,但是火药充足。手榴弹、火药包和小型的劈山炮,真的让湘淮军在地形复杂的大西南吃尽了苦头。火炮的开花弹虽然爆炸率不理想,但数量多啊。能从一战开始打到战事结束。始终都是开花弹。而现在,对面火炮射出的已经很少有开花弹了。一些小劈山炮打出的炮子,更是碎石居多。
淮军开炮了。
望远镜中。阵地前沿,大炮的炮口冒出火光和白烟。炙热炮弹在空中划过长长的弹道,如果一条火线从天而降。
一枚枚炮弹在低沉的云层下掠过。朝着太平军的方向坠落。接着,闷雷般的炮声滚过天际,炸响不绝于耳。
一条条肉眼可见的弹道布满整个天空,炮声犹如无数劈打的震雷,在半空中碾压而过,大地轰鸣,长空回响。
太平军战线的后面,陈得才默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已经不是太平军第一次经受如此密度的炮火打击了。去年遵义之战,湘淮军就用比现在还要猛烈地多的炮火,打碎了石达开的最后一次反扑。自那之后,太平军江河日下,再也无力掀动整个战局的大势了。
陈得才十指攥的死紧,指节发白。
一名太平军士兵被拦腰打成两截,一门重炮被掀翻在地,两个轮子各自蹦飞出去了十好几米远;一颗开花弹落到了战壕正中,四、五个太平军士兵被硝烟吞没,血肉之躯就像纸糊的一样,在火光中碎成了好多块。
炮击过后,淮军的战鼓敲了起来,已进入攻击队形的部队一拨一拨,迈开大步向前突击。
炮击始终在进行着,淮军所有的大炮都咆哮起来,白烟笼罩了整个前沿阵地。地面的猛烈的震动,空中的巨大的声浪,潮水一般涌进指挥所。在震动耳膜的炮声中,刘铭传、张树声似乎依旧能听到无数的呻吟和惨叫。
太平军的火炮也开始了反击。那些重炮的炮弹像利刃插过纸张一般,划过淮军的的突击步兵,毫不留情地撕裂和切割遇到的一切,头颅、手臂、腿脚,甚至将士兵的身躯一分为二,在淮军的突击队列中趟出一条条血肉模糊的胡同。只是炮弹过于稀少,以至淮军的冲击队列虽然开始散乱,有的士兵甚至慢慢向后退缩。但终有大部分的冲击士兵通过了大半个战场,然后就加速奔跑,开始最后的冲锋。
太平军的劈山炮开始发威了。而在无数炮子飞蝗一样打向淮军的之前,一颗颗子弹也雨点一样密集的打向了太平军头上。
后膛枪就是比前膛枪好。士兵跑动之中也能重新上弹。当无数颗子弹向着太平军阵地上的炮垒打去的时候,太平军的炮火立刻为之一遏。
多数还是旧式火炮的太平军炮队,大炮射程也不比后膛枪强多少了。在淮军士兵冲进了太平军炮队的杀伤距离内时,他们手中的步枪也差不多能打到太平军了。
只靠着子弹和炮弹是打不跨战壕里的太平军的。淮军必须还要有肉搏。经过毕乃尔训练出的铭军士兵,也并不畏惧肉搏。
无数绿色与黄色的身影绞扭在一起。两军的士兵用刺刀、枪托、腰刀、长矛、斧头、石头等等,用能够找到的一切尖硬物体往敌人的身上招呼。
刺刀捅入身躯,刺穿脏器,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枪托斧头打砸在人身体上,骨骼清脆的碎裂声是那么清晰。尸体迅速堆积起来,血从坡面流淌下去,在战壕前,在战壕底,汇集成一个个血色池塘和溪流。
数不清的残肢断臂在脚下被踢来踢去,时不时还能踢到一颗人头。
绿色的大潮一个接一个浪头打在太平军的阵地上,无休无止。从早晨到下午,黄色的身影愈来愈少,终于彻底淹没在了黄色的人群当中。
杨武坝的第一战结束了,这块阵地的争夺以淮军的胜利告终。崩溃的太平军将士水涌一样从阵地上退下来,战场上铺满了两边将士的遗体。太平军丢失了大部分的重火力,上百门火炮只有一些劈山炮被他们带着退了回去。
陈得才眼睛里全是悲色。没有后膛枪,没有后膛炮,太平军集中了手头大部分的重火力和精锐,却已经连铭军一部一天的猛攻都支撑不下了。他们真的要山穷水尽了。
战斗结束的两天后,坐镇普洱的石达开命人请来威廉.艾尔弗雷德——一个太平军上层都很熟悉了的到访者。近两三年来常常来太平军中,名义上的英国商人,实质上是为英国政府服务的人。
“尊敬的翼王殿下,您做出的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它,不仅会挽救您的事业,更能将您送到一个无人匹敌的高度。”手抚着协定书,威廉.艾尔弗雷德满脸上都是笑。三年时间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工夫。在太平军江河日下,已经败势尽显,就要走投无路的时候,石达开终于答应了大英帝国的条件。
石达开脸色暮暮。他知道自己今日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英国人的条件极其苛刻,自己签署的条约比之清妖也好不到哪去。但英国人现在真的是太平军唯一的救命稻草。
“从今天后,太平军就不再是原先的太平军了……”
这位掌控着太平军上下几十万人生死的翼王殿下,怅然若失。自己从现在开始就变成英国人的一条狗了,一条贴着‘野狗’的名头却专门来给清妖找麻烦的狗。
石达开当然清楚英国人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在西南地区待了这么多年,英国人在缅甸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地很。当然更重要的是,自己只要在西南多坚持一年,就能拖着清妖一年的脚步,就能消耗中国一分的国力。
石达开从内心讲不愿如此。但是太平军真的是山穷水尽了,不接受英国人的‘支助’,他连今年一年都坚持不下去。
当年挽救了他‘命运’的人是个神秘来者,现在挽救他‘命运’的人是光明正大的英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