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做就做,现在回了家乡,自然还要加点家乡鄂菜。我将猪肉选了肥三瘦七,剁成肉泥,加上鸡蛋和盐,再加上些姜末,做成肉馅。然后将糯米淘净沥干,将肉馅用手挤成元子,在糯米上一滚,等下只要放到蒸笼里一蒸,美味的珍珠元子就ok了。
然后又将当年的拿手菜辣子鸡丁和水煮肉片的材料都准备好,还另外打算烧一个鱼,炒一个青菜。可惜现在不是冬天,采不到藕,不然还可以煨一个藕汤 。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熊恽果然是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等着吃的馋鬼,只要要想有好吃的得做事,得哄得我开心。他一直在厨房里帮忙,还时不时提起我们在齐宫的往事,听说现在申生还是好好当他的太子,任好如今也是秦国太子了,估计娶穆姬过门不过是时间问题。熊恽边给我讲了众人的现状,边不断咽着口水,哼,这个馋鬼,早就等不及了。
我却迟迟,难以把菜下锅。
总是想去叫一个人。
这个人和我一起行过千山万水,经历万般磨难。我却因病,或是因为没有材料,从未给他做过一次美味,我只会,给他烤永远难吃的鱼。
终究,还是决定喊他来一起吃。虽然他瞧不起我,但这些年多亏了他,知恩图报,我还是懂的。而且,我心中始终偏向于,他说的是假,故意气我才是真。
“二哥,晚饭还早着呢,你急什么。”我走出厨房“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守着,我等会回来给你做。”
“么妹,你要去哪?”熊恽在身后喊道。
“你放心好了,不会饿死你的,我去去就回。”我回喊道,脚却一步步走到了桃花林。
内心挣扎了很久,终是叩了门。
开门的息妫,她还是那样轻柔多姿,髻上三支形态各异的宝簪,似乎是她全身最重的重量,她看着我,眼角带着惊讶“姬姑娘,重瞳公子没有去找你?”
“找我?”
息妫轻轻低下头“我还以为,他是和你一起走的”她的声音细细地,好像说得很细,我就会听不见。
我也多想我听不见啊,重瞳走了,因为我的脸好不了,所以他便走了,一个对他来说没有用的女人,便不需要再联系,便应该,割断得干干净净。
而我,从此心里便有座坟,葬着一个不知道亡了没有的人。
我不知道我怎么又回的楚宫,我不知道我怎么又在厨房里做的菜,我似乎已经不是我,我好像已经被生生抽离了自己的躯壳,看着自己的躯壳一步步走着,一点点动着,到底为什么走,到底为什么动,我不知道。
哦,我似乎是为了做一桌美食,然后,我做好了。
“么妹,我叫人将这些菜端过去,我们去大庭里吃么?”熊恽问道。
“就我们俩,就在这吃吧。”我答道。
“呼——么妹你终于说话了,自从你回来后,你就闷头做菜,我问什么你也不答,我一个人,好生没趣。”熊恽说着,扰扰头。
“吃吧。”我淡淡的说,似乎这些话语也不再属于我,我只是,看着我在说话,为什么说,我也不知道。
“么妹,你为何不开心?”熊恽问道。
我不答他,也并不吃饭,只是呆呆的坐着。
“么妹,你为何不开心?”熊恽重复着问题。
他就一直这么重复的问同一句话。夜风四起,寒气逼人,菜已凉,我与他,却都未曾动一分一毫。
“么妹,你为何不开心?”他又问了一遍。
我呆呆的看着窗外出神,窗外星月分明,皎皎流光。
我伸出右手食指,指着月亮道”因为这明月不理我,所以,我不开心。”
“qiu——qiu——”熊恽做出意欲上天揽月的姿势,笑着道“刚才我去同明月说了,它若再敢不同你说话,我便让天狗像吃日头一般吃了他。”
说完,他笑里带着认真说道“么妹,你以后可不要再这么以手指月,不然耳朵会破的。”
他的笑,落月摇情满江树。
我想起以前某年盛夏,雄也是这个告诉我,还告诉我他小时候不信,用手指了月亮,结果耳朵便破了。我不信,他还特意在自己空间发了一篇日志,论证这个传说的真实性。
眼前的少年,又恍惚成了他。
是不是永远伴在我身边的,只有他?
我拉起他的手,两行清流流了下来。
他一把拥我入怀。
“雄——”我轻轻的呼唤着他。
他的胸脯一直起起伏伏,声音也是起起伏伏“六年前我有了心仪的女孩,我见到时偷瞧她、见不到时念着她、幻想着花前月下自己轻轻的抱住娇羞的她,说些海誓山盟的话。可是每次我真遇到了她,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比想象中那娇羞的她还要娇羞。”他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年,在我耳边轻声呢语“有天夜里,我偷瞧着她,月下的她,美得简直无法说话,于是我偷吻了她,谁知第二天她却离开了。再后来,大家说她掉下了山崖,我心里发了疯,我恨我若当初如果也去送她,绝不会让她掉下,就算掉下,我也会同她一道粉身碎骨。”
跌破轮回,踏破红尘,望穿秋水,记忆里,有些情爱,任时光侵蚀,也始终无法忘记。
就好似从前那个世界一样,他的身体好像烧炭一样滚烫,他对我依依呀呀的说着无意义的呓语“不啼,你脖子上戴的这颗星初看不起眼,但细看竟是那么美,就像你。”
花瓣在宁静的夜色下卷曲成一卷白皙娇柔的莲花,然后渐渐染成红色,在这地上盛开成一池的温柔。这些温柔包裹着我们,就好像童话里荆棘蔷薇的围墙,不管外面的世界过去了多少多少年,只要公主不醒来,就没有人可以打扰到城堡中沉睡的一切。
但王子终究会进入荆棘里,惊醒了睡美人。窗外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人身后背着的瑟,还有那双冷冷看着我们的双瞳。
是他真来了?还是梦境?
我欲追出去,探个究竟,身边的男子却死死拉住了我,这次,他不再允许我丢下他离去。
于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双瞳的男子转身,就好像他千百次转身一样,消失不见。
一颗浑浊的泪无声滴落,我心中绽开一片疼痛,心好似被人抓住扯了一把,狠狠扯断了整颗心,碎片散落了一地。原来自己一直参不透的情愫,心中瞬间明了,无论是往世的雄,还是今世的楚王,都不是我如今最在乎的人。我在乎的,是那个和我同看海上日落,同闯大漠魔窟的人。我在乎的,是那个教我鼓瑟,为我及笄的人。我在乎的,是那个有着双瞳的人。
我在乎流言,我介意别人眼光,我怯懦,彷徨,逃避,我不敢承认。
我不敢承认,自己深深爱上了,这个问我“爱”是什么意思的古人。
山有木兮树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咬了一口拴住我的手臂,因为疼痛,他松开了手,等到他要再抓住的时候,我已经跑了出去。
“重瞳——重瞳——”我哭喊着,叫唤着“重瞳——重瞳——”
我多么希望,他能出来,但只有四周冷冰冰的宫墙,和自己空旷的回声。
“不啼,跟我回去。”熊恽追了上来,再次抓住了我。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却不是重瞳。
这轻柔的女人碎步,只属于息妫“恽儿,放手。”她轻轻地说,却是命令,是决绝,她拿起一把匕首放在自己脖子上“你不放她,我便在这自了。”
“母后...”熊恽犹豫着,最后,他放开了我。
我踉跄地跌到息妫身边“夫人,你可有见重瞳?”
息妫举起她那修长而娇巧的右手,轻轻遮在我耳旁,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阁楼里我告诉他,我一生最后悔的,便是用墨结草回颜,为了你好,不如不拿墨结草。我没料到,会让你们分道扬镳。”说完,她从袖内取出一个香囊,递给了我“剩下的墨结草,全在这儿,每天服食一支,便会好。”
然后,她浅浅地离开我,拉起熊恽的手一起离开。月光下,她的脚踝好像奶油一样白净纤弱,压在一片精雕细刻的青石宫砖路上上,好像要融化一般透明。
熊恽跟在息妫后面离去,头却扭转回来,就这么看着我,好像吸磁住一般,“恽儿,走吧。”息妫的话,柔中带着通明的冷。
熊恽方才悻悻地收回目光,与他母后一道,进入黑夜之中。只剩下月光,总是不会为谁而改变,总要挑一处地方,直直地射出一束光,照得那几块石板突兀的冷清。
事情从头到尾,在我心里,理出了头绪。
“我师傅以前曾经用墨结草,给一个女人治过病”重瞳坐在船上,背着他的瑟,对我说过。其实,这个女人,便是息妫,恢复了容颜,却给她带来了灾难。
“我只是,不想看到身边有一个像你这么丑的女人,日日看着,真的很倒胃口。”重瞳在桃花林里,冷冷地对我说。其实,你只是怕我,做了第二个息妫。我猜得没错,他果然,是故意气我。
你总是,说一些假话。你总是,不肯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口,它们和你的笑容一样,稀少且转瞬即逝。你总是,让我日日分析你说的话,哪一句是真心。
我的泪,顺着方才已经干了的泪痕,又一次落下。我解开香囊,我看见一多多紫色的扇型的小干花,一只手掌中可以容下五六朵。它朱红的花蕊一颗颗成球状,我的泪滴在上面,因为花蕊的反衬,错觉中好似泣出了鲜红的血。墨结草,竟然是一种让人断肠的花,断了我的肠,模糊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