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败

第一个五日转眼就过去了,我和隗商量着,这次戏就唱《狡童》。

演出的那日,午时饭毕,怪人娄老就给我们送来了登台的衣服,他虽说长了一张奇怪的狗面,但其实人不错,虽然以狗比人不好,但若真这么比,他定是忠心护主、温顺老实的狗,而不是那种狗仗人势,对富贵摇尾、向贫贱狂吠的狗。

我们俩的衣服,却是不同的,她的衣与裙都是窄紧而贴身的,颜色都是一身绿,正是她喜欢的颜色,穿在身上,曲线毕现,玲珑有致,犹如一株摇曳的柳枝,多情而妩媚。

而我的恰恰相反,是一色的鹅黄,宽衣广袖,罩住整个身体,但当我盘膝坐下弹瑟,这宽大的裙裾便犹如一株缓缓开放的花,我也是爱极了。

但我们俩,无一例外都得戴上一张面具,一张白色的面具,上面什么也没有画,就是白茫茫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们的戏排在第四出,我抱着瑟上场,徐徐而坐,我一挑弦,瑟音便柔和细弱的浸染开,婉转轻盈,像一对年轻的爱侣在静悄悄地温柔细语,倾诉彼此心里的爱慕之情。

隗便唱起《狡童》这美丽的情歌“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她的声音似嗔似怨,把《狡童》里的女子模仿的惟妙惟肖。

我们期待着环楼四绕,皆是掌声雷动。

但反响却并不热烈,夹杂着不少窃窃私语,嘈嘈杂杂我听不真切。

戏毕,我和隗退下了高台,透过面具我们互相对视,有些得意,但更多的是失落,毕竟我们两个都自负得要死,却没有得到我们所期待的。

幕后,老鸨似笑非笑的一伸手,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女儿们,也许你们该听听第九出戏。”

等到了第九出,却见两位女子,一黑衣一红衣,都戴着与我们几乎一模一样的白面具,黑衣女子的衣衫则与隗极其相似,耳红衣女子的霓裳与我这身极其相似,更重要了是她怀内抱着的,是一张同我一样,十尺一寸的瑟。

她们尚且不过是刚登台,便已经全楼喝彩满庭芳。

红衣女起手弹瑟,悠扬飘逸,像柳絮轻场,随风飘忽,在蓝天白云下自由飞舞。那黑衣女子便开口唱道 :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相映着,红衣女的瑟声热闹了起来,到处是莺歌燕舞,百鸟齐鸣,好似有一只凤凰涅槃而出,引而高歌,紧接着便觉百鸟朝凤,升平气象。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黑衣女子唱道。

什么啊,我承认红衣女是比我弹的好,但我觉得,这黑衣女唱得比可是比隗差多了,而且唱的什么歌么,虽然我就听懂什么”怀春”啊,“诱”啊,“脱脱”啊,但我敢肯定内容肯定脱不开三俗。

再看看这一群群看歌舞的男人们,各个如醉如痴。

老鸨笑嘻嘻不再看我们,提起裙子也跑上台去,左手抓住黑衣女,右手抓住红衣女,高声喊道“今日的‘押宝’,还是慧女儿,棋女儿。”

“好!”楼内一片喝彩声。

“果然还是慧棋两位姑娘,我就说先前那两个姑娘差了去了。”

“哪有其她的姑娘能夺这个宝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哦。”

楼内议论纷纷,我右手没好气的抱着瑟,左手拉起隗扭头就走,恰巧隗也打算拉着我转身,我俩真是什么事情都能想到一块去,我们俩拉得紧紧地,一路任是谁的目光也不看,直接回房,“啪”的关上门。

“隗姐,,老鸨居然敢耍我们,这算是什么意思?”我怒将面具从脸上扯下,摔在地上“还有,刚才那红黑双煞唱的是什么?”

隗便告诉我,刚才那对女子唱的叫《野有死麇》,野地里有一头死鹿,白茂缕缕围绕着它。少女春心荡漾啊,便有男子过来调戏。你看那茂密的小树林,荒野有只小死鹿。白茅捆扎你要送给谁啊送给少女颜如玉。“喂,死鬼,慢慢来啊,不要慌张!别急着解我的围裙啊!太响会惹到狗狗汪汪叫的!”

我还...这简直就是神曲中的神曲啊,和什么那x夜,xx买卖,xx有毒,两只xx有个锤子区别啊,想起以前我爸开车,每每听到这些神曲,都要把音响调大,一副如痴如醉,难怪刚才那满楼的怪蜀黍们都如此兴奋啊。

我与隗讨论了一下,觉得这个“押宝”应该是这个妓院的特色节目,选两个同样的戏,押其中演得好的为“宝”,tmd老鸨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故意坑了我们。

既然姐们进了这个坑,那就得从这坑里爬起来,然后把你们一坑到底!

“她们既然唱《野有死麇》,那么我们一定不能跟她们一个套路,我们偏偏要选个和她们完全相反的路。”隗愁眉紧锁,以手托腮道“下次该选什么好呢?”

我忽然想起那日在江南听大叔大姐他们唱的歌,那首改变了我的心的歌,便问道“隗姐,你记不记得一首曲子,里面有句话是‘你要是心上还有我,你就提起衣裳趟过洧水来。要是心上没有我,世上男人还不多?’,你会唱不?”

“呵呵,这首叫《褰裳》,唱这首到真是好主意,我最爱这首了。”隗的神彩又回来“只是你说的词,却是俗唱的词,这狡童院是大家,是不能唱俗词的,得唱雅词。”

“什么叫雅词?”我问道。

她回答完我就后悔了,雅词就是用生涩的古文唱,最烦了,不过还好我不唱,辛苦的是隗,我请她将《褰裳》的曲子写在竹简上给我(话说我不喜欢在这个年代读书,一是都是古文,比做英语阅读理解还无趣,二是因为这个年代还没有发明纸张,都是写在竹简上,几句话可以写一大堆竹简,而且,还都是竖着写的...太不给力...太不给力...)。

老鸨差遣娄老,给我们每人送来了五百文钱,这是我们第一次登台赚来的九分之一。

待娄老走后,我与隗心有灵犀,相视一笑,随手将前掷于地上,一个专心弹瑟,一个只管练歌。

前两日,我细细地将曲谱记熟了,又反复弹奏练习,弹得熟练了。而隗也认认真真将歌唱了又唱。

后两日,我们俩反复排练配合,直到烂熟于心。

第五日,便是我们第二次登台。这次我们第二个便出了场,似乎狡童院有规矩,越差的戏便越先登场,我们一黄一绿,并肩登台,台下无人鼓掌,只有零零散散的嘘声。

我轻轻将瑟放下,自己盘膝而坐,隗走上前去。

她回头看看我,隔着面具,我看见一双坚定的眼睛里,反射出一样坚定的我,我俩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我一挥手而起。隗便开腔唱起: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

子不我思,岂无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

她唱得入迷,我弹得专注,虽然我并不能全部理解这拗口的词,但我却能完完全全感受这词的感情,我弹着弹着,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一双有着双瞳的眼睛。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弹奏,却控制不了我自己,好像有人把寒冰和炭火,同时放在我的心窝,冷得难受,又烧得炽烈。待到隗唱完最后一个字,我收曲当心一划,终是控制不住,断了一根弦。

还好,台下如雷的掌声遮盖了这不谐之音。

我抱着瑟下台,不想让隗看到断了弦,但她还是看到了:“吟姐,弦怎么断了?”

我支支吾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算了,先看看她们演的。”隗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笑“这一次,她们输定了。”

红黑双煞依然是压轴出场。

待那红衣女子弹起最初的几个音符,我的心便一沉。

坏了......

到那黑衣女子唱起歌来,虽然我和隗都戴着白色的面具,看不到对方的脸,但若真摘了面具,只怕我们的脸,比这面具还要惨白。

我们就这么惨白地,听这那黑衣女子依依呀呀地唱着: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

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

子不我思,岂无他士?

狂童之狂也且!”

她们,唱的也是《褰裳》。

就好比一个女人,最怕的便是撞衫。

特别是和宿敌之类的撞衫。

更怕的,是撞衫之后,没有宿敌穿得好看。

那种羞辱和不爽,是最郁闷的。

“吟,不要担心,我们和她们不分伯仲,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隗虽是这么说,却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我也捏住了她的手“恩,我知道,我们俩组的胜算是五五开,我们不会输的。”我故作坚定的说,其实我心里也没底。

果然,当老鸨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她们的时候,我便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了,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还是她嘴角那丝若隐若现的阴冷笑意。

老鸨她说:”今日的‘押宝’,还是慧女儿,棋女儿。”

我和隗,又一次败了。

一败再败,败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人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