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失踪第四天的清晨。
邹晨走到楼下时,看到美娘已经起‘床’正在摆早饭。
“吃点饭吧,”美娘看到邹晨下楼,立刻笑着说道,“现如今咱家吃饭的人多,我娘让我们在这里吃过了再去前院。”
邹晨点点头,假装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口,然后便说没胃口了,美娘也不劝她,陪着她一起出去了。‘女’夫子站在她们身后,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前院在前几天早已经搭了一个简易棚子,就是为了方便回话。黄老爷已经坐在棚子里和邹老爷子低声的说着话,邹正义和大郎三郎束手站在一旁。
邹老爷子四更的时候才回来,只是睡了一个时辰便起了‘床’,勿勿吃了一点东西便回到前院,把昨天的情况说了说,言道这个消息是假的,送信人不过是为了骗几个‘花’‘花’。
黄老爷便把昨天贼人来信索要赎金的事情说了一遍,邹老爷子听说昨日银子已经凑齐,只等着去赎人了,这才放下心来。邹正义听到三弟居然一夜之间凑齐了两千两,眼睛闪了几闪,看了几眼父亲却没敢说话。
老爷子却是最知道这个大儿子的,他当着黄老爷的面,沉声道:“这两千两是救你小侄子的,你若是敢打这个主意,别怪我心狠,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邹正义听了吓的出了一头冷汗,连声说自己不敢,邹老爷子哼了一声扭过脸去再也不看他了。
冯氏在西院陪着黄丽娘,和柳氏一起说着宽慰她的话,自从昨天来了之后,她和两个儿子便不曾离去,她则是直接住到了西院,儿子们让邹家安排到了新楼里和陈十三做伴去了。
黄丽娘昨天被大兄黄天顺从榻上拎了起来打了几巴掌。并且被训斥了一番,虽然很疼却是打醒了她。她今天再也不像昨天那样,早上起‘床’后还知道和邹青华柳氏一起做早饭。
几个人正陪着黄丽娘坐在西院里安慰她,听得前院突然嘈杂起来,冯氏和柳氏互视一眼,站起身来。
前院中,这时一片紧张的气氛。
邹晨站在祖父和外祖身后,紧张的看着那个来送信的外庄人,美娘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向她传递着自己的力量。
那个外庄人哭丧着脸。磕磕巴巴地说道:“……小的正在家中好好地睡着觉,却突然从天降了一位强人爷爷。小的以为‘性’命不保,便哀求那位爷爷拿了银钱放了小的‘性’命。谁曾想那强人也没伤害小的。只是让小的将几句话从头背到尾,一直背了十几遍,还说道,若是不把信送往邹家,便立刻要小的‘性’命。小的一路连滚带爬的才赶了过来。生怕耽误事了。”
黄老爷焦急地说道:“是哪几句话,快背来听听。”
外庄人眼光连闪,看了一眼邹家庄的人,“小的若是背出来了,你邹家庄的人可不能打我?你们得发誓。”
里正在后面沉声道:“我以邹族族长的人名义,若是你背出来了。我邹族中绝无一人伤你分毫。”
外庄人这才长吐一口气,然后吭吭巴巴地背了出来,等到他背完。院子里一下子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黄老爷猛的站了起来,指着他想说些甚么,可是却一口鲜血喷出,黄天明黄天顺抢步上前急忙扶住他。邹老爷子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外庄人,极力的想‘弄’明白他说的是真假是假。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双‘腿’一软晕倒在地。
邹晨听了他的话,只觉得一阵天眩地转,喉咙里一阵甜腥,哇的一下吐出一口鲜血来。“阳阳?”她低语。
“都安静,安静!不关这位外庄人的事,让他说完,说完!”里正大声喊道。然后和乡书手站在外庄人身后极力想要阻止邹家庄的人冲上前去揍他。
这时黄老爷也苏醒过来,扶着黄天顺的手,指着黄天明道,“快,派人封了西院的‘门’,正业和丽娘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这消息。”
这时几个护院也听了黄老爷的指挥将那外庄人围了起来,那外庄人看到有人保护自己,才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块黄布,颤抖着手将他塞到身边的一个护院手里,然后啊的一声尖叫抱着头蹲在了头上。
那护院将黄布包接过来随手一捏,脸上立刻变了颜‘色’,犹豫的向黄天顺看去,然后使了好几个眼‘色’。黄天顺会意,走了过来挡了黄老爷和邹老爷子的视线,伸手从护院手中将黄布接了过来,将手一捏,双眼猛的紧闭。顺手塞在自己怀里,然后抹了一把脸,回头笑道:“啥东西也没有,那小子吓唬咱们呢。阿爹,我,我去看看还有其他消息没有……”说完了,踉跄着倒退就想往人群外面走。
“站住!”黄老爷站起来,指着他怀里问道,“你怀里是何物?”
黄天顺摇摇头,眼角却不由自主的淌下一行泪水,人却强笑着说道:“啥东西也没有,就是一块破黄布,没啥,没啥,阿爹,我,我,我……”话未说完,几十岁的大男人却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岳丈,阿爹!……”邹正业的声音从内院里传来,“为啥封了西院,不让我出来?为啥不让我出来?出了啥事?到底出了啥事啊?”
前院里一百多人,听到邹正业的声音,却没有一个人敢往他的方向看去,
黄天顺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嘴,压抑着声音痛哭,不敢让哭声传到内院去,然而越是这样,院子里的人越觉得心里痛得难受。
邹晨这时走到大舅的身边,伸出手去强行从他怀里把黄布给掏了出来。她捏了捏,脸‘色’瞬间变了变,觉得一阵阵天眩地转,她回过头看看外祖父和晕倒的祖父,又看了看在内院‘门’口和几个护院撕扯在一起的父亲。
“忤作来了没有?”她嘶哑着声音问道。
里正愣了愣,答道:“刚到。已经到集市上去验尸了。”
邹晨二话不说,将黄布塞进自己的怀里,撒‘腿’便往集市跑去,院子里的人不知道她在做些甚么,便呼拉拉的全部跟着她一起跑了出去。
黄老爷手脚冰凉,只觉得‘胸’口一阵阵闷的难受,他指着黄天顺艰难的说道:“天顺,是啥?”
黄天顺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哀求道:“阿爹,我求求你。别问了,里面真的啥也没有。没有啊,爹啊。儿求求你了,……”
邹正业的声音从内院‘门’口传出:“小晨,你去哪?你去哪?是不是有阳阳的消息了?是不是?岳丈,阿爹,快放我出去。求求你们了,放我出去啊。”
正在集市验尸的忤作翻来覆去的看着被黄布包裹着的一小截尾指,然后又嗅了嗅血迹的味道,抬起头,怜惜的看着邹晨,“是‘女’童的尾指。不是男童。这‘女’童大约得有八九岁左右,不象是三岁的手指。”
邹晨听了这句话,身子摇了几摇。终于松了一口气,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庄民赶紧扶住了她。庄民一层一层的往外传话,原来那外庄人送来的不是邹家小七的尾指,是一个八九岁‘女’童的。
消息传到外层,一声凄惨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金兰。金兰,我的儿。我的儿。我的金兰啊……”
邹晨听到这声哭喊,浑身‘激’灵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分开众人,走到金小乙和他浑家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婶婶,小乙叔,我家对不起你们,我,我给你们磕头。”一边磕一边哭着说。
金小乙浑家原本就是‘精’神恍惚,如今听到这根尾指极有可能是自家‘女’儿的,一时怒火攻心,惨白着脸瘫倒在地。金小乙坐在地上扶着浑家,直勾勾的看着邹晨手里的黄布,嘴‘唇’颤抖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吕大仲,你个龟儿子。……”一声怒吼在人群中传出,邹家庄的人象是疯了一样往吕大仲的尸体上扑去,踢踩踏跺,只一会将他的尸体踩成了稀巴烂。几个皂吏一开始还极力的阻拦着,眼看着群情‘激’愤,再拦着怕是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只得松了手任由众人发泄。
等到众人发泄完,吕大仲的老父老母跪在集市里那一滩血泥前,捶‘胸’顿足,放声大哭。
邹晨坐在金小乙的身边,无神的看着庄里人踩踏吕大仲的尸体。心神全不在这上面,脑子里反复回‘荡’着一句话:
一万两!阳阳,我上哪去‘弄’这一万两?我就是再穿一回也‘弄’不来这一万两啊。
邹晨茫然的站起身来,手里拎着一块沾着血迹的黄布,如同一个无主的游魂一般,惨白着脸,晃晃‘荡’‘荡’的沿着熟悉的街道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拐弯的时候不知道拐弯,对着前面的墙壁一头撞了上去,然后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双目毫无焦距的看着蓝天,后面担心她出事跟着她的庄民急忙把她抱了起来。
她却像是被吓了一跳,大声喊叫着让人把阳阳放下来,然后嘴里嘶喊着阳阳的名字。旁边的人低说她是亲眼看到弟弟被人掳走,怕是魇着了。
她被放下来之后,立刻停止了嘶喊,双目无神的继续往家的方向走。这时远远跑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到她的面前,看到她的表情,痛得一把抱住了她。
哭道:“晨妹妹!不就是一万两吗?琦哥哥给你借,琦哥哥去向老祖宗借,琦哥哥还有外祖家,还有舅舅家。一万两,总能凑齐的。晨妹妹,要是借不来,琦哥哥就把自己卖了给你换钱,……”
邹晨听到陈琦的声音,感觉自己在他的怀抱里,如同突然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她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乱’纷纷的邹家庄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个十一岁少年,拥着一个八岁的‘女’童,站在宽敞的街道上抱头痛哭。
街上的人,将他们围在中心,无声的抹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