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陈琦去撷英堂向祖父祖母请安的时候,陈宗长旁敲侧击的问他昨天晚上天然居怎么了,为什么有人站在院子外面守门。
陈琦拱手道:“回祖父,昨日至晚间,晨儿突然觉得腹中不适,因怕打扰了二老,所以才派人去请了岳丈一家。至于院门处有人守门嘛,那定然是我院子里的小厮在门外嬉戏,让人误会了……”
陈宗长见他不愿意说,也没有过于逼迫,笑道:“琦哥长大了,近来已经能处理事务,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只管来回了我,咱们终究是血亲,骨肉相连的!”
别氏想说些什么,却被陈宗长一把抓住了手,轻轻拍了拍。
陈琦便告退了。
这几日,天然居的气氛莫名其妙的异常紧张,仆妇们也被要求不能离开天然居半步,更不许与别房的人说话,如有违反便会远远的发卖。
除了陈琦在家中走动,邹晨则是悄无声息的不再露面。
于是,一个有关邹晨流产的谣言在慢慢的兴起。
“噗……”邹晨差点把刚喝进口的白开水给吐出去,“哎呀,妈妈,可笑死我了,这怎么传来传去的,变成了我流产?”
邹三姐生下小皇子的事情,在没有接到文家的来信之前,邹晨不想节外生枝。所以除了刘成和杜昭以后,就连纪武和胡妈妈也被死死的瞒着,就怕有人不小心把这件事情给捅出去。
“晨儿……”陈琦一脸惚然的踏进屋子,“我知道张才人为什么要把三姐私藏宫中了。”
邹晨猛的站了起来,“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和邹晨这里风平浪静相比,邹家则是鸡飞狗跳。
邹正义天天闹着要上京看他女儿,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的,弄得邹家人疲惫不堪,深为后悔为什么那天要把他带到陈家听这个消息。
邹正业看到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便说道:“阿爹,大哥这样闹腾,咱们邹家离死不远了。我和二哥好不容易才闯出了这一份家业,我们不能眼看着败在他的手里。自古以来,做皇家外戚的,能有几个活得长久?蹦哒的越欢,将来死的越快。您真以为三姐生了皇子是好事吗?对大哥也许是好事,他可以一辈子富贵不愁了。可是,您想想您几个孙子?您一共七个孙子,哪个没出息?咱宛丘地面上的人哪个说起您七个孙子来不得翘起大拇指?夸一声您的孙子有学有识。”
“您想想大郎,想想三郎,想想五郎,以后他们还怎么升官?大郎三郎拿命博回来的朝奉大夫,五郎寒窗苦读才中了探花,小七也中了案首,正是火红日子如日中天的时候。等再过几年,二郎他们几个也中了举,咱们邹家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人家。等他们兄弟里再有一个能做了相公的,兄弟几人相互扶持,也能在史书里留下一个身后美名。”
“可是这一切,这一切都完了!三姐生了皇子,以后咱家的孩子,还有什么出息?五郎这一辈子也进不了二府,当不了相公,掌不了权……五郎有啥错?他有啥错啊?老天爷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邹正业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邹正达看到三弟哭了起来,眼睛里也全是泪水,“阿爹,这些年我们对大哥怎么样,他当年是咋对我们的?您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是咋回报他的?替他教养儿子,给他娶了两房儿妇,哪个不让他满意?就因为他闺女生了皇子,我们整个邹家就得陪着他一起完蛋吗?我家二郎到现在还没有中状元呢,万一真有登大宝那一天,我家的二郎和六郎可咋办?以后就是混吃等死吗?他们可是做梦都想考贡举呢……”
邹老爷子叹口气,没有说话,看着这两个最能干的儿子再想到当了知县的五郎不由得后悔连连,当时怎么就一时糊涂由着朱氏把孙女送进宫了呢?
宋朝虽然不象明朝那样严禁外戚做官,可是大凡是外戚,不能做殿阁侍从官,尤其是不能进二府做相公。哪怕你再优秀,文才再高,也只能在地方上混一辈子,或者回到朝廷中做一些无足轻重的文职。而大部分外戚,都是从事的武职,从根本上断绝了外戚专权的危害。
宗太宗又定了外戚之法“不令预政、不令管军、不许通宫禁、不许接宾客、不惟防禁之,使不害吾治,亦所以保全之,使全吾之恩也。”
邹老爷子虽然不懂这些,可是这两天丁贤之到了邹家和他们详细解释,邹家做外戚的危害。
“若是你们邹家真成了外戚,以后不论是五郎还是七郎,都只能止步于三品……”丁贤之看到两位司农知事的样子,叹口气说道,“如果邹家处理的不好,极有可能文家会让五娘子大归……”剩下的话,他没有明说,然而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威胁到了文彥博的政治前途,那么他只能选择和邹家断绝姻亲关系这一条路,来保住文家的未来。
丁贤之也在叹息,陈琦和邹晨是夫妻,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陈琦,如果真的也把陈琦给影响到了,那么……
他又该怎么办呢?
不仅是他在想陈琦,邹正业也想到了刚刚有身孕的女儿,如果陈琦也是一个一心仕途的,会不会将来女儿也闹一个暴病而亡或者和离的地步?他打了一个寒颤。
不过叹息归叹息,事情还是需要处理好。
丁贤之定定神,又说道:“其实这件事情,说坏也坏,说是好事也是好事。其实,咱们可以效法当年章懿皇后(仁宗生母李氏)之事,便可将此事的危害减到最低……”
“怎么个效法?”邹正业正为五郎叹息,闻听此言,精神一振。
“这件事情,首先得从为什么张才人要私藏三姐开始说起。……”丁贤之说道。
张才人为什么私藏邹三姐,其实说白了非常简单。她想要这个孩子!
张才是温成皇后之妹,她的聪明才智不亚于温成,可是一直没有象她的姊姊那样在圣人面前得宠。哪怕她的姊姊去世后,仁宗也不过是因为怀念张温成才来留宿几晚。再加上仁宗年纪也大了,她又一直无所出。所以在去年仁宗大病一场之时,她突然慌了神。
仁宗去世后,她怎么办?
正巧这时,仁宗‘无意中’看到了在尚衣局中的邹三姐,宫里尽都是守规守矩的贵妇,竟是出现了一个憨厚纯扑的乡间女子,再加上那一日邹三姐又穿着农夫们耕田时的衣裳,手持一把锄头,鬓发散乱,裤腿弯起露出了保养颇好的两条小腿,一股乡野丫头的憨厚和纯朴迎面扑来。
仁宗情不自禁的走了过去,在花园中成其好事……
谁曾想,这邹三姐竟和章懿皇后一样,临幸便有孕。张才人大喜过望!
因着文家的关系,她一直和邹三姐的关系比较亲近,其实仁宗能发现邹三姐,她‘功不可没’。
邹三姐便是章懿皇后,她便是刘太后!她得意的想到。只要邹三姐不声不响的生下孩子,不论男女装做是她生的。然后她再稍微做点手脚,一个尚衣局的小女官,能有几个人关注?到时,不过是一卷黄席埋了就罢。
可惜,这个小女官,她姓邹。
不仅她在关注,宫里的王大内侍也在关注着邹三姐,要不然张才人怎么能安排邹三姐这么轻易的接近圣人,这中间王大内侍是出了一把子力的。
除了王大内侍,苗贤妃和兖国公主也在关注她。
要说现在整个后宫谁最有权?肯定不会有人说是曹皇后!最有权的是生了兖国公主的苗贤妃。自从兖国公主将自己的股份一分为几,分给了几个妹妹们,那些生了公主的人,便对兖国公主感激不已。连带的,她们也在感激苗贤妃,时间久了,她们便以苗贤妃为主,事事听她调度。
如此一来,苗贤妃在宫中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简直可以说呼风唤雨,无所而无不利,然而,这个最有权势的女人,却有一个最大的心病:她的儿子雍王赵昕早亡,她也没有儿子!
邹三姐有孕,这三个人便立刻知道了。只是不知是男是女,所以隐而不发。苗贤妃更是动用了自己的力量,暗地里在张才人的宫内宫外保护着邹三姐的安全。要不然,仅仅凭着张才人一个人便可以瞒得过曹皇后的耳目了吗?
王大内侍什么都知道,只是他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十日前,张才人看到邹三姐诞下男婴还没来得及高兴,苗贤妃立刻派人把张才人以养病为名看了起来,将正在坐月子的邹三姐和小皇子接到了自己宫中,严禁任何人接近她们。就连曹皇后派人过来,也被她不冷不热的顶回去了。
苗贤妃为什么敢这样做?其实也很简单,她也想要这个孩子。只是她并不像张才人那样,她做的更隐秘更正当。
她要邹家人和文家人来感激她,让他们乖乖的把这个孩子送到她的身边,从此以后她就是孩子的生母……
她相信,文彥博如果还想回到朝廷中,就一定会把孩子送到她怀里的。
这个孩子和他可不象当年他和张修媛(温成皇后闺名)的关系一样,当年他只是张尧佐的门客而已,所以可以身居高位。这个皇子可是和他孙女的孩子是表兄弟,有血脉之亲的表兄弟。
所以,邹家和文彥博分别接到了一封信,而信的内容却是大不相同。
可怜的仁宗,还被蒙在鼓里,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更不知道因为这个孩子后宫里所有的女人都暗地里交了一回手……
“……这个,就是我猜测张才人为什么要私藏三姐在宫中生养的事情。”不得不说丁贤之确实是聪颖过人,他猜测的其实就是事实的真相。
邹正业猛的站起来,在室内走了几步,转过头双眼炯炯的看着丁贤之,“先生说的章懿皇后可是姓李?”
丁贤之点点头。
“阿爹?……”邹正业扑通一下跪在了邹老爷子面前,连连磕头,邹正达也随即跪了下来。
“您就是不管孙子,也得替小晨想想,这些年小晨为了这个家耗费了心血。如果陈琦怕和外戚扯上关系,耽误了他的前程,万一……万一他休了小晨怎么办?小晨可是刚刚才有身孕啊!”
“唉……”邹老爷子紧紧闭了眼,无力的说道,“我老了,我早就说过,咱家里就是你们兄弟当家,你们咋说就咋做吧。只要你们确实是为了咱邹家好就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