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望着殷骄:“救人是假, 劝我是真?”
殷骄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幽深的林子中:“救人是真,劝你亦是真, 玄嗣是生来就要做天君的人。你神识觉醒与玄嗣反目, 我便知道他必定什么都没告诉你, 玄嗣就是这样的人, 他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 做过之后一定不会说出来求人艳羡或怜悯。”
白苏回望一眼玄嗣所在的地方:“昔日你说一切都是值得的,什么是值得的?”
殷骄面色黯然:“你可知玄嗣为何会被关进冰渊?”
昔日白苏受罚被关进北荒冰渊一百年,时隔一年玄嗣也被关进来了, 当时白苏还在好奇素来克己守礼的太子怎么就突然进冰渊了?白苏追着他问,玄嗣一个字也未提过。
“玄嗣从来没犯过错受罚, 那是他第一次犯错, 此后便是步步错, 他去找素来桀骜不驯的辛夷神君引他打斗,将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 如愿去了北荒冰渊,我当时深深不解,但听闻你也在冰渊就好像明白了。”
“再后来你和暮晴私斗,你险些杀了暮晴,残害同宗在天族是上诛仙台的重罪, 他便狠心刺了你, 若要论起来, 唯有这一件事他对不住你, 但也是为了你好, 玄嗣也没想到那天是你的上神雷劫,九道荒雷有三道都劈在他身上, 待我们赶到的时候,浑身是血的玄嗣静静的抱着你,神情木讷,仿佛那一刻他也陪你去了。”
“你受荒雷便可飞升上神,而玄嗣却是硬生生的几道上神荒雷,在飞宇宫里躺了五十年才起来,他醒来之后便是将你的尸首移到虞山,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死了,只有他坚信你还活着,玄嗣寻了上百种复生之法,失败了上百次,我劝他放弃,他只说一句,苏苏没有死。”
殷骄重重的叹了口气:“玄嗣在海外寻复生之法时,暮晴回来了,力牧氏帝君将他从凡间接了回来,天帝知她受了委屈,便问她想要什么,一概满足,暮晴只说,她要嫁给玄嗣,天君无奈,那段时间玄嗣为复活你像疯了一样,天君想让他忘记你,便答应了暮晴。”
“玄嗣一回来便听说暮晴进了飞宇宫,他去找天君理论,但是天君做的决定没人能改变,后来玄嗣终于找到能结魄聚精的生辰花,但你的一半神魂已经灰飞烟灭,所以他只能找昭圣大帝借玄光镜,去你的前世找到凡人白苏摘魄,你苏醒过来是一百年后的事了,你可知道摘取凡人魂魄是要受到反噬的,玄嗣足足受了一百年的反噬之苦,终于你回来了,虽然忘记了前事,但总会想起来的,玄嗣的努力没有白费,所以我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没想到小屏山变故,天君亦是为难,玄嗣不能忤逆天君,他亦不想失去你,白苏,玄嗣是我见过最适合当天君的人,他自小天赋异禀又分外努力,你不能毁了他。”殷骄沉声道。
白苏泪流满面,她想起见到玄嗣背上布满的伤疤便问他怎么来的,玄嗣只是简单的笑了笑:“整日打打杀杀的,免不了要受些伤。”
那些伤疤盘错交叉,分明不是刀伤,反倒像被雷劈了,白苏身上的伤痕在她渡劫成功后就消失了,而玄嗣身上的怕是要留一辈子。
白苏心里有个地方疼得厉害,她曾经那样恨玄嗣,不止一次对玄嗣说两清,从始至终,都是她在亏欠玄嗣,他本是九重天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自从遇见她便便跌落神坛,甚至不惜与天族作对,与他素来敬重且不会有丝毫忤逆的天君作对,她欠玄嗣的,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白苏抹掉脸上的泪水,望着玄嗣的方向:“你带他回天族吧。”
殷骄问:“那你去哪儿?”
“回家。”
白苏转身看向殷骄:“我本就有此打算,玄嗣会睡上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内,你带他回天族。”
殷骄抱拳,朝白苏鞠了一躬:“多谢。”
“是我谢你,对了,流云宫中那几株梨树,让他好生照料着。”白苏说罢又望了玄嗣所在的方向,仿佛能透过无边的黑暗和层层的树木看到玄嗣柔和的睡颜。
白苏收回目光,便直往小屏山去了。
殷骄望着白苏离去的地方,重重的叹了口气。
玄嗣睡了半个时辰便醒了,醒时他躺在回九重天的马车中,他的心慌得厉害,急忙跳下马车,将剑架在赶马车的天将脖子上:“白苏在哪儿?”
殷骄急忙赶过来道:“她已经走了。”
玄嗣心下明了,推开天将,直往小屏山去。
“追。”殷骄急忙道。
众天将追着玄嗣而去。
白苏到小屏山时,守着小屏山的天将都紧张起来,纷纷拿出兵器对着白苏,白苏并未管他们,径直飞到小屏山上。
小屏山的半座山体都已经变成了焦土,白苏一身白衣,行走在灰黑色的焦土中,看着这些焦土的形状白苏还依稀能认出这里曾有一颗树,那里曾是一条河,还有那里是山上的精灵给她编的藤椅。
白苏曾在树上摘过果子,曾在河里摸过虾,也曾在藤椅上神气的吓唬小屏山上胆小的精灵,不仅如此,白苏曾在树下受过阿娘的教训,曾在河边听蔓文姨的淳淳教导,也曾在藤椅上和问儿交流闺房密事。
一切都没有了,小屏山的一切都没有了。
天罡阵的范围越来越小,里面的煞气越来越浓,金色符篆的光比先前亮了几倍,将煞气隔绝在内,即便如此,站在天罡阵外仍能感受到一股强劲的戾气,像无数柄飞出来的刀子,旁边山上的植被有些被搅碎。
“阿娘,我回来了。”白苏一步步朝天罡阵走去。
她走时曾说过的,她会回来,越接近天罡阵,戾气越强,白苏身上被割出无数道口子,鲜血涓涓的冒出来,将一身洁净的衣裙染成血色。
白苏微眯着眼,看清里面的滚滚黑气中有无数道人影,有些人影一瞬间就被金色符篆绞成碎片,阿娘?白苏急忙朝阵内走去。
“苏苏,你回来。”
身后忽然响起玄嗣的声音,是幻觉吧,周围尽是飞沙走石的呼呼声以及若隐若现的惨叫声,再说了,此刻玄嗣在回九重天的路上,饶是如此,白苏还是转过身。
玄嗣正往白苏飞来,被身后的殷骄拦住。
浑身传来密密麻麻的剧痛,强大的戾气让白苏的五脏六腑皆受损伤,即便如此,白苏还是笑了笑:“玄嗣,我没想到能再见到你一面。”
玄嗣睁开殷骄的钳制,方往前几步,又被殷骄缠住:“苏苏,听话,回来!”
白苏脸上被如刃的戾气割开一道伤口,鲜血顺着她瘦削的下巴流下来:“玄嗣,我要回家了,我出来得太久了,我阿娘该担心了。”
玄嗣用钧天剑划伤殷骄,上前几步就被重重天将拦下:“苏苏,你先回来,我去求天君,求天君救青帝,苏苏,你别丢下我!”
白苏眉目垂了下去,片刻她抬起头摇摇看向被重重拦住的玄嗣:“玄嗣,我很高兴一出来遇到的便是你,今世我没办法陪着你了,若有来生——”白苏忽然顿住:“罢了,玄嗣,你忘了我罢!”
玄嗣爆发出冲天的神力,将他周围的天将震慑开,他发了疯似的奔向白苏,几乎是哭着喊道:“苏苏,你回来。苏苏——”
玄嗣撞在殷骄身上,他在爬起来时,天罡阵忽然变大,将站在边缘的白苏收纳进去,片刻的停滞后,忽闻一声响彻寰宇的巨响,翻滚而来的气浪将在场的每一个人拍晕,周围山上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卷进凛冽的狂风中。
玄嗣片刻就醒了,他身上被震慑出几道极大的伤口,鲜血流遍了他全身,不死已是奇迹,他靠着强大的信念醒了过来,踉踉跄跄而又飞速的朝小屏山跑去。
一切都消失了,小屏山变成了一片焦土,玄嗣翻开每一块灰黑色焦石,希望可以看见白苏躺在下面,然后哭着对他说她好害怕。
玄嗣找便了所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连尸体都没有,到处是灰黑色的焦土,在毁天灭地的天罡阵内,所有东西都化尘化土,归结于天地,没有生灵可以活下来。
玄嗣的心像被搅碎般,巨痛伴着呼吸一次次翻涌而来,他紧紧捂着心口,泪流满面——
为什么每次留在最后的人都是我?
为什么要让我失去你两次?
苏苏——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