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之外的官道上两人两马正缓缓而行, 行在前方的是一名绿衣少年,神态举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公子,只是神态有些寥寂, 颇有些没精打采, 并且还不时的悄悄往后张望, 但又不敢真正回头, 于是乎只能过一段时间就叹一口气。后行的乍一看也不似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 只是年纪小些,两眼微闭,竟似在马背之上假寐。
“诶!”阎玉也不知是第几次这样叹气了, 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一来缺乏一点点首先开口的勇气, 二来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于是乎只能不停的叹气。自发生那件“意外”之后, 黄锦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同他讲话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之后才发现自己似乎干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不仅当天的午饭晚饭没有着落, 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没人来伺候,更别提拧毛巾端洗脚水之类的琐碎活了。一直待在被窝里直到第二天早上他才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早饭依然是没有着落的,没有东西吃的日子是很难熬的,阎玉最终决定穿起衣服出去买东西吃, 可当他穿好衣服才发现这也是办不到的, 因为所有的钱都收在黄锦那里, 他身上一分钱没有。虽然之后黄锦并没有打算饿死他, 还是给准备了午饭, 但就是不跟他讲一句话,弄的他至今十分郁闷。
对于阎玉的意志消沉, 黄锦一直选择视而不见。内心深处却不如他面上所表现出的那么冷静,相反不单不冷静还显得惊涛骇浪,世界大战一样激烈澎湃。原本经过了一个晚上,他还打算就此揭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面对阎玉,之所以没有给阎玉准备早餐只不过是因为他思考这个问题用了整整一个上午。所以眼见阎玉被饿的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还特意炒了几样小菜,那知道在吃饭的时候阎玉竟然问他什么时候去五汤山找董家小姐。这让黄锦觉得非常生气,而这偏偏是让他感到郁闷的问题,他为什么会觉得生气呢?他也想不清楚,于是既然不知道生气的原因索性就不说话吧!
黄锦一直觉得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但他发现这条结论有可能是错误的,因为这一路上只要一发现阎玉在偷偷看他,他就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里窜将出来,虽然极力忍着,但越忍越觉得生气,最后气得只能闭上眼,所谓眼不见为净。
骑在马上,迎面的风很清爽,柔和的带着一些植物的水气。这是黄锦分散注意力得来的成果,这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但这点成果很快因为阎玉的一句话而显得微不足道。
“锦儿,我们快到了。”
黄锦睁开眼,很快便看见了标志着庙宇的高塔,他们的目的地正是这座坐落在五汤山上的寺院——崇安寺。从阎玉的嘴里黄锦知道,董家母女每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来此进香,这里亦是阎玉第一回见到董家小姐的地方。
两人至寺庙正门前下马,崇安寺的正门前非常宽大,同时停上十几二十辆马车绝无问题,并且地面上还铺设了一层青石砖块,那座山门虽说不上金碧辉煌但也修的恢宏大气。黄锦不由感叹,这寺庙建在有钱人聚集的五汤山,每年的香油收入恐怕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
牵着马没走几步,很快便奔过来两个小沙弥帮他们把马牵走。不单如此,门口还有大和尚专为来人引路,只见他双手合什行了一礼开口道:“阿弥陀佛!河北路近来兵灾旱灾连连,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佛慈悲,不忍众生受苦。我崇安寺于驿道设有粥场,然灾民实在太多,这位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话一说完,原本跟在大和尚身后的一个只有五六岁年纪的小沙弥一摇一摆的走上前来,他的身前背了一个跟他身体差不多大小的纳捐箱。
“愿尽绵薄之力。”阎玉自然点头答应,事实上以前每次来他都要捐点。
大和尚满心欢喜的等着阎玉掏钱,可等了半天却不见动作,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僵硬。
黄锦初时觉得那小和尚的光头样子非常可爱,随后又被寺庙里的景色吸引,一时间却是没有注意到阎玉使来的眼色。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那小和尚呆呆的望着他跟阎玉,大和尚笑的有些勉强,而阎玉则焦急的在他跟那个纳捐箱之间来回扫视。黄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进寺庙还要交入场费的,立刻从怀里摸出银票,特意挑了张十两的塞了进去。
大和尚这时脸上再维持不住,道了声“公子请自便。”领着那小小和尚转身走了。
“他怎么了?”黄锦对那和尚的反应却是有些不明白,都给过钱了怎么态度反而差了。却不知道历来进这崇安寺进香的最低都没低过一百两的,要知道这纳捐之后寺庙都会专门立一块榜,将纳捐人的名字记录上去,黄锦才拿出十分之一惹的那和尚连记录阎玉名字的兴致都无就走了。
“没什么,别管他了,我先带你好好逛逛,这寺里养的鲤鱼颇有趣呢!”阎玉却是一点没生气,因为黄锦终于又跟他开口说话了。顺着话头还拉起了黄锦的小手向里面走去。
黄锦刚一开口就后悔了,之后手又被阎玉抓住,轻轻挣了下没挣出来,也就随他去了。
崇安寺占地颇大,所以正殿大房修的高大壮阔,正中心的一尊烫金大佛足有五六米高,周围菩提罗汉环绕,看着就气势不凡。黄锦亦是初次见识到这些东西,最让他惊奇的是这些佛像表面全是真金,哪怕薄薄一层这么一大片得需要多少金子!大殿之后是一座碧水佛坛,坛子里的水虽然清澈见底但整个看来却呈绿色,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整个水潭都是由碧绿色的青石砌成,水中还有成群的鲤鱼,黄锦看了直叹可惜,他现在手里可没面包屑。
两人游玩了很久,几乎将整个寺庙逛遍,直到邻近晚饭的时候才有和尚前来询问。黄锦这才晓得,原来这寺院不单提供斋菜还能留宿,原本黄锦还有些担心他俩是否要露宿荒郊野外呢!只不过在这寺院里无论吃饭睡觉都是要花钱的,不单要花钱还要花上不少,一顿斋饭菜的价钱都够顶的上城里酒楼的一桌上好席面。住宿倒是没有明码标价,但想要住在这儿都得积些“功德”而距离下月初一还有好几天,阎玉需要的“功德”就更加多了,再加上阎玉好面子,一口气捐了个整数。是以当那和尚从他手里接过那张一千两的银票的时候,黄锦颇有些心疼,要知道这些钱都是他以后生活的资本。
用晚饭的时候,向来是无肉不欢的黄锦看见满桌子的素菜颇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本以为比他更无肉不欢的阎玉也会跟他一样郁闷,却发现后者竟吃的津津有味,黄锦不由的尝试了一口,意料之外的美味。
“好吃吧!”
黄锦默默的点了点头,眼见阎玉对着他笑,他颇有些不大自在,于是转而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食物上面,一千多两换来的,他可得吃个够本。一顿饭吃的两人畅快淋漓。
假若吃的时候周围没有那么多和尚偷偷望他那就更好了,吃完以后黄锦不禁郁闷的想。
黄锦没想到的是,更令他郁闷的事情还在后面。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才知道,分配给他跟阎玉的厢房只有一间,而里面孤零零的也只有一张床铺。
洗漱完毕,阎玉倒是飞快的往床上一扑,脱了衣服裹起被子就占了大半位置,留下黄锦在那里进退不得。
盯着阎玉的后背犹豫了半天,黄锦终究还是没能敌过身体的疲倦,轻轻的爬上了床钻进被子,同样背对着躺了下来。这期间阎玉无半点动作,黄锦微微心安,闭着眼略带提放的蜷缩起身子,许久之后才沉沉的睡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黄锦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趴着睡进了阎玉的怀里,两只手甚至还抱着他的身体,阎玉的双手则环抱着他的腰。这让黄锦窘到不行,唯一感到幸运的是,发现阎玉这时还没有醒,赶忙轻轻搬去阎玉的双手,从他身上慢慢的爬了起来。然后再小心翼翼的下床穿好衣服,直到出了房门黄锦才松了口气,随即他心里又有些不贫,干嘛非得他这么偷偷摸摸啊!
清晨的寺庙还很安静,早课还未开始,所以黄锦暂时还吃不到早饭。于是他决定先一个人四处转转,偶尔能遇见一两个路过的和尚对他也不阻拦,这让黄锦的胆子大了起来,几乎每间敞开门的屋子都要逛上一逛,起初的几间都无甚特别,陈列摆设都跟他住的那件厢房一样,直到他发现一处宽敞的佛堂,里面整个空空荡荡没有一件东西。
“施主从何处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让黄锦吓了一跳,这才发觉这里并非无人,佛堂正中的蒲团之上坐了一位老僧。黄锦惊奇,刚刚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老僧的眉毛很长很长,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仿佛一件摆设,要不是刚刚听见他开口说话,多半以为他也是一尊佛像。
“问我从那里来?……呃!我应该算是从城里来的……”黄锦绕着老和尚走了一圈说着,说完等了半天老和尚却完全没反应,他不由好奇的蹲到老和尚的面前,想透过那眉毛看看老僧的眼睛,就在这时那双眼睛突然一睁,重复道:“施主从何处来?”
只一瞬间,黄锦突然感到自己仿佛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一般,身体则完全不是自己的了一般,想要动却丝毫都动不了,就好像灵魂要被扭曲抽离一般,很多杂乱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涌现,有些是他的,有些不是他的,时间仿佛停滞,直到他再次听老和尚念着“……欲往何处去?”身体才终于恢复过来,惊魂未定之下黄锦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佛堂。
之后的几天黄锦一直待在房间内思考着老僧所问的问题。跟阎玉的交谈依然不多,但每日醒来总会重复第一日的情形,这让黄锦更加烦恼的思索起老僧的第二个问题。直到又一个月过去,崇安寺山门大开,每月一度的进香日终于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