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番禺百姓也施了一礼:“禀尊君,我二人的确由番禺而来,专门贩卖咱们番禺的特产香蕉,但以往最北只到达山阴,今次前来是由于建康乃我大晋都城,论起繁华理应更甚于山阴与番禺,因此抱着试一试的目地过来看看罢。”
正说着,这名百姓告了声罪,又道:“小民说岔了,之前那位兄台的陈述大体属实,只不过,小民等人无论在番禺还是山阴,每次收取的都是金银币与足值五铢钱,却没料到建康身为堂堂都城,竟然使用布帛与铁钱,咱们也打听了下,这的确是建康的实情,倒不是那位兄台故意相欺,但小民身处于异地也不敢无理取闹,实在是收了布帛与铁钱,拿回番禺没人要啊,请尊君理解我等的苦衷!”
刘裕与刘穆之的面色都有些凝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相视一眼之后,刘穆之问道:“你二人可带有金银币与足值五铢钱?能否拿给老夫看看?”
这名番禺百姓略一迟疑,便掏出三枚钱币,递了过去。
这三枚钱币一枚金光灿灿,一枚银光闪烁,还有一枚便是标准的制式五铢钱,与五铢钱不同的是,金银币没有钻孔,一面是一艘帆船行驶在汹涌的波涛中,另一面则是剑盾交加。
刘穆之放手里掂了掂,份量挺实沉的,随即递给了刘裕,刘裕也掂了掂,还回去之后,问道:“金银币上的图案是何寓意?”
这名番禺百姓小心的把钱币收好,又看了眼刘裕,刘裕虽然穿着普通,但能和当朝尚书右仆射走在一起,显然不是寻常人,因此也不敢殆慢。恭恭敬敬道:“回尊君,帆船在波涛中行驶,是象征着不惧艰难险阻,一往无前的决心。剑与盾是告诫民众唯有自身武力强大。才能保障来之不易的和平与安宁。”
刘裕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有多少人过来?何时来的?是如何来的建康?”
这次换了一人施礼道:“回尊君。咱们这一行有四十多人,全都乘海船而来,是今年九月出的门,先去了山阴、上虞、余姚等浙州重要城池。把香蕉卖出去了大约七成,后来也不知怎么着几人一合计,心想着来建康看看能不能把香蕉卖出去,或许价格还能再高一点,因此月初由山阴启程,昨日刚到的建康,然后立刻分散开来。其他人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城里吧?”
“哦?”刘裕讶道:“你们的香蕉不少啊,一船能装多少?香蕉是野地里长的还是自己种的?对了,我看你俩也是个寻常百姓,这船是你们自己的船吗?寻常百姓哪来的能力买海船?”
之前那人接过来。面带感激道:“前几年南海太守府牙低价处理了一批海船,听说是原广州刺史卫将军授意南海太守专门卖给我们普通百姓用于经商的,我们全村上下上百人一合计,决定购买一艘。
卫将军尽管把船卖的很便宜,大约仅相当于市面价的两成左右,可广州那地方穷山恶水,普通百姓能维持温饱就不错了,全村凑齐的钱还不到船价的一半,原本是有了放弃的打算,只不过,买不起船的并不止咱们这一个村子,由于人数众多,渐渐地传到了上面,南海府牙了解到情况之后,经向卫将军请示,决定向咱们这样的人放无息贷款,为期五年,只要申明用途都可以申请,于是,全村上百人自己凑一半,另一半由府牙暂付,就把船买了下来。
这条船长二十丈,宽四丈,除了人员、食物与淡水之外,一次满载能装四十来万斤香蕉,当然了,野地里不可能收到这么多香蕉,这是我们全村人种出来的。”
刘裕动容了,跟着问道:“香蕉价格如何?跑一趟能挣多少钱?你们不种粮食光种香蕉能行吗?”
还是之前那人,用力的点了点头:“尊君,不是我们不种粮食,而是广州的耕地实在太少,我们全村上百口人,耕地只有一千多亩,虽然水稻能勉强种三季,但依然是不够吃,如果遇上了水旱灾害,颗粒无收都有可能。
再把话说回来,即使风调雨顺,但土地连续耕作只会变得贫瘠,收获也越来越少,有鉴于此,卫将军引导咱们多余的丁口发展副业,比如种植香蕉,古贝、桑麻、甘蔗等等非粮食作物,我们全村经商议后,选择的是香蕉,香蕉两年生,第一造蕉八到十一个月收获,之后每造六个月收获一次,因此在两年内可以收获三次,同时香蕉只要采用适当的方法,采摘后完全可以保存数月之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我们村子附近有些小山头,种水稻尽管不合适,却适合种香蕉。
尊君您刚刚问起香蕉的价格,我们也不敢瞒您,香蕉产量很大,但是从番禺迢迢近万里运送来建康,这其中的消耗远远超过了香蕉本身的价值,所以价格并不便宜,您看,这一筐装满是百斤左右,售价五枚金币,我们跑一趟如果香蕉全卖掉的话,应该能卖到两万金币以上,可是这显然不可能,因为路途中肯定会有烂掉的,实际到手大约为一万七千金币,再扣除掉各项成本,赚到的只有五千金币,还要分期还南海太守府牙的贷款,最终落到手,不会超过三千金币。”
三千金币?刘裕等人不由交换了个骇然的眼神,这不少了啊!可是听这名番禺百姓的口气,竟然还嫌不够,刘穆之忍不住问道:“你们村子究竟有多少人?你们的收入在番禺算高了还是低了?金银币与五铢钱如何兑换?番禺的米价如何?”
刘穆之一口气问了诸多问题,这人想了想,掰着手指数道:“我们村子包括男女老少合计有两百三十三丁,我们的收入嘛,和做大生意的贵人自然没法比,但在平民中算是中等,当然,这也是我们敢于出海才挣到的玩命钱,山阴商人有在番禺收购香蕉的,那个不用乱跑,但价格很便宜,挣的钱和种稻米差不多。
至于金银币,一枚金币兑五枚银币,每枚金币兑一千五铢钱,而番禺的米价,一石稻谷在两百钱左右,相反,粱米、黍米与粟米要贵上不少,分别为每石八百钱、六百钱与五百钱。”
刘裕与身周诸人交换了个不敢置信的眼神,全村两百三十三丁,按三千金币平均分配,每人能落十三金币,就是一万三千五铢钱,也相当于跑出门卖一趟香蕉赚的钱,每人可以购买六十五石稻谷,这是个什么概念?
一石稻谷一个成年人可以食用半个月,六十五石则可以食用三十二个月半,卖一次香蕉的收入,差不多够吃三年啊,如果不是吹牛,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更何况这个村子不可能全种香蕉,他们还有一千多亩耕地,女人最起闲暇时总要织点布吧?
这种收入水平在建康完全是殷实的小康之家,在番禺平民中却只能算中等,那番禺百姓岂不是都生活在天堂里了?
“哼!”刘敬宣冷哼一声:“纯属胡言,依你之前所说,广州土地贫瘠,稻谷产量必然稀少,量少自然价高,又怎会如此低贱?”
这人不慌不忙道:“这位尊君有所不知,广州出产的稻谷的确不够本地人食用,而且附近的湘州、桂州,与浙州南部都是山区,也不适合稻谷种植,可是交州土地肥沃,尤其是龙编一带沃野千里啊!
原本交州混乱不堪,我晋人与土著俚人之间互相攻杀,以致百业停废,民不聊生,但前几年,卫将军于征讨林邑回返时顺路清剿了交州俚人,使得交州俚人要么被杀,要么被赶到了山上,如今交州已由性情温和的广州俚人迁来填补,陆陆续续竟有近百万之众,他们在交州肥沃的土地上与交州本地晋人一起耕作粮食,而交州地域辽阔,水热充足,稻米可以一年三熟,听说已经新开辟出了数十万顷的土地,每年产出的稻谷小民都不敢想像有多少,只隐约听人提过,龙编附近的谷仓,最大的能容纳十石万稻谷,有近百座之多呢。
何况由交州往来广州很方便,乘船出海数日即可,因此番禺市面上的稻米大多出产自交州,另有一部分则是来自于身毒、诃罗縠、扶南等小国,因为广州市舶司在对粮食上征的税极低,所以外来稻米及各种土特物产也大量输入,所以番禺市面上的稻米价格很便宜的,在番禺,只要不是太懒惰,至少不会饿死,真正有困难的人,会有南海太守府牙施以最基本的生活救济。”
这话一出,刘裕等人禁不住的现出了骇然之色,还有掩饰不住的羡慕,没有人能料到,如鸡肋般的交广二州竟在卫风手里变废为宝了,广州财源滚滚,交州成了粮仓,还简直是人间天堂啊!
刘裕沉着脸问道:“听说番禺贸易繁盛,日进万金,你对此了解多少?”
这人摇了摇头:“请尊君恕罪,民只是一名普通百姓,接触不到这些,但贸易繁盛的确不假,番禺码头上,常年都有数百条外来船只不停的上货卸货,主要是来自于东罗马、萨珊、身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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