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元显冷冷一笑:“父亲算无遗策,今次却是失算了,据儿得来信报,殷仲堪被贬广州刺史之后,大怒,命桓玄与杨佺期领军东进,但桓玄迟疑不决,似有就任江州刺史意图,杨佺期也为之心动,后殷仲堪以桓杨二贼所领军卒家眷安危作挟,放言:如期不退,皆斩!逼使杨佺期率先领军回撤江陵,由于殷杨二贼相继撤退,桓玄惊惧不已,只得弃江州追赶殷杨二军,直至寻阳(今江西九江市)方才追上。
而殷仲堪既失荆州,万不得已只能倚仗桓玄为援,恰好桓玄也须借助殷仲堪的兵力,故此据势相结,殷杨二贼因桓玄家世声望,共推桓玄为盟主,皆不受朝庭命,昨日,三贼已有表文呈上,为王恭申冤,并请诛刘牢之与谯王司马尚之!”
“什么?”司马道子面色大变,这个消息有如当头一棒令他呆愣当场,也意味着桓玄、殷仲堪、杨佺期三人,再次结合为一紧密的军事联盟,之前的分化努力已宣告失败。
司马道子的酒彻底醒了,连忙问道:“这该如何是好?倘若三贼再次下都又该如何?”
司马元显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淡淡道:“桓玄狼子野心,岂甘久寄荆州?且三贼互相猜忌,只因须合力对抗朝庭而不敢反目罢了,儿以为,三贼各怀异心,不妨再添上一把柴,令殷仲堪复刺荆州,加桓玄督荆州长沙、衡阳、湘东及零陵四郡诸军事,以桓玄兄桓伟代杨佺期兄杨广为南蛮校尉,或可离间桓玄与殷、杨二贼,父亲以为如何?”
司马道子并未作答,而是负手绕起了圈子,片刻之后,突然哈哈大笑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分荆州四郡与桓玄,殷仲堪必如坐针毡,岂能再事桓玄?而南蛮校尉主理荆州俚僚,典统地方军兵,可立府置僚佐,位尊权重,以桓伟代杨广,杨佺期岂肯善罢干休?当真妙不可言啊,仅此一计,便可分化三贼,建康无忧矣!”
司马元显却当头一盆凉水泼下:“父亲且莫高兴的太早,刘牢之素有江东恶虎之称,他反王恭,仅由王恭轻慢待之,全不顾尊卑主从,假使日后与他起了冲突,难保不会挥师西进,以建康区区两万禁军,如何是北府军敌手?请问父亲,届时该如何应对?”
司马道子的笑容急速敛去,脸面重新布上了忧色,显然,他也意识到了北府军的威胁,好半天,才沉吟道:“之前王恭督北府,你成功诱反了刘牢之,今次不妨故伎重施,于刘牢之麾下寻一有实力将领暗地收买,于关键时刻举义归于朝庭,你看如何?”
司马元显不假思索道:“对于北府军来说,王恭是外人,叛了也就叛了,而刘氏世代为将,祖辈因永嘉丧乱徒居京口,当年谢玄募军重建北府,刘牢之率部曲投效,屡立奇功,于淝水一战更是首挫敌锋,在北府军中威望甚重,何无忌、孙无终之辈岂敢叛他?父亲只要把这心思流露出来,刘牢之必大怒,全力围攻建康!”
“莫非拿他再无办法?”司马道子跟着问道。
司马元显正色道:“为今之计,只有壮大自身实力,才能使刘牢之不敢轻动,儿以为,应征调江南诸郡免奴为客者填充兵役,如此,至少可多征三五万军!”
“不可!”司马道子顿时面色大变,急声道:“莫非你忘了孝元皇帝正是由此才被王敦凌迫至死?”
司马元显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孝元皇帝之所以能定鼎江东,全赖士族支持,征调奴客自然会激起反抗,但如今近百年过去,当年显赫一时的门阀又剩下几家?而江东士族人材凋零,耽于享乐,多为斗鸡走狗之辈,有些人连马都不会骑!他们哪来的能力反抗朝庭?当然了,不满肯定是有,可那又如何?莫非还敢起兵作反?父亲,现今局势已险恶之极,倘若再不作为,一旦刘牢之杀上门来,咱们父子二人就只能引颈待戮了!”
司马道子现出了明显的挣扎之色,这的确是个两难的选择,一方面是行险一搏,但要冒着开罪士家大族的风险,另一方面,司马元显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刘牢之无忠无信无义,有奶便是娘,这个人太不可靠了。
殿内静沁无声,司马元显也不催促,目光如炬,看着他的父亲,约摸半柱香的工夫,司马道子才转头问道:“你既然有了定计,又何必问我?”
司马元显拱了拱手:“当今天下,殷仲堪号令大江上游,西府(豫州刺史部)号令姑孰、历阳、及其以西以北的淮南淮北,北府号令京口晋陵及其江北,朝庭所辖不过三吴区区一隅,晋室实已分为四部,算起来,朝庭反而最弱,因此征调奴客干系重大,您虽已去职扬州刺史,却仍录尚书事,儿仅凭扬州刺史难以号令三吴,还须您由尚书台下诏转达各郡。”
“也罢,由得你了,但愿莫要生出乱子!”司马道子猛一咬牙,转头大喝:“来人,更衣!”
几名婢女连忙拿着官服上前,七手八脚的替司马道子穿戴起来,半个时辰之后,司马道子领着司马元显来到尚书台,以天子司马德宗的名义下达了征发乐属的诏令!
下达当天便引发了轩然大波,无论士庶均是群情激昂,但正如司马元显所料,士族力量早已在倾轧内斗中消耗殆尽,除了嘴上破口大骂也拿不也什么有效的应对措施,而良人只是跟着起哄罢了,征发奴客与他们没任何关系,过一阵子自然会渐渐平息,这使得父子二人暗暗放下了心。
两日之后,也就是三月十七日,诏令被送到了阳羡褚府,褚爽顿时呆若木鸡!
使者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打招呼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了呆立在堂中的褚爽,褚夫人从后堂步出,赶紧问道:“褚郎,朝庭是为何事?你怎成了这副模样?”
“完了,完了,大晋要完了!”褚爽哆嗦着嘴唇,把诏令递给了褚夫人。
褚夫人打开一看,俏面一瞬间苍白如纸,失声叫道:“这是谁出的主意?司马道子莫非糊涂了?此人当夷九族!”
褚爽摇了摇头,苦笑道:“卫将军一语成谶,这天下,果然要大乱了,朝庭役税沉苛,本就不得人心,民怨已鼎沸至爆发的边缘,之所以能屹立近百年,全靠我等士人支持,征发乐属将使士人离心离德,把朝庭彻底抛弃,司马氏父子三代四人靠欺凌曹魏孤儿寡母得来的江山,终究守不住了啊,如今只欠缺一振臂高呼之人罢了。
此时再追究是谁出的主意已无意义,征发奴客明显是为应对北府军的威胁,是司马道子的保命之举,其实,即使刘牢之兵发建康,也没胆篡晋自立,无非是斩了司马道子自已执掌中枢罢了,天下在名义上依旧是司马氏的天下,可眼下,呵呵~~乱晋者竟然是司马道子,真是想不到啊!”
褚爽一脸的唏嘘之色,褚夫人也深有同感,沉着脸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咱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乱局中保全宗族,妾观卫将军自去年来到阳羡就忙于应对,想必是胸有成竹,依妾之见,不妨把他请来,看看他有何见地,褚郎以为如何?”
“也好!”褚爽转身唤道:“请卫将军前来,老夫有要事须与之商议!”
“请府君稍待!”一名护卫转身而去。
很快的,满身戎装的卫风赶来了大殿,拱手问道:“请问府君召末将是为何事?”
“你看看罢。”褚爽也不多说,把诏令递了过去。
卫风随手打开,渐渐地,嘴角现出了一抹玩味之色,眉眼间还带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夫妻二人不由心中大定,褚夫人连忙问道:“看来卫将军果然是早有预备,请问该如何是好?”
卫风淡淡道:“自然是清查奴客!”
“呃?”夫妻二人相互看了看,褚爽忍不住道:“卫将军,这岂不是激化了义兴士族对朝庭的怨恨?”
卫风不以为然道:“恨又如何?府君只是依命行事,想必他们都是明白人,要恨也只会恨朝庭,与府君何干?在大乱来临之前,应尽一切可能增强自身力量,逼使士族交出奴客后,不必送往建康,末将会挑身强力壮者编入军中,其余人等分给屋舍田地使其耕作,守卫府君安全也会更有些把握,事不宜迟,末将今日就发兵往各士族庄园去把人手给讨回来,告辞!”
卫风拱了拱手,疾步离开!
卫风来去匆匆,褚夫人的美目中却现出了一丝满意,欣慰道:“卫将军绝非妄言之辈,即许保我褚氏周全,势必会尽全力,褚郎,世事当真难料啊,去年被挟持时咱们还气愤难当呢,可那时谁能料到,今后还要仰仗于他?”
“哎~~”褚爽也不接腔,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褚夫人跟着道:“如果卫将军现在就有士族身份,妾倒想趁早为他与灵媛完婚,也多出份保障!”
这话一落,褚灵媛也从后堂现出了身形,不依道:“阿母,小女不嫁他!”
“胡闹!”褚夫人脸面一沉,不悦道:“卫将军哪里不好?不就是缺个士族身份?他又没说立刻娶你,你慌什么?你记住,以后见到卫将军,不许冷言冷语不待见人,知道吗?”
“阿母~~”褚灵媛小嘴一嘟,话语中满满的全是委屈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