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站在一步开外的慕容梓伦, 阴狠的注视我良久之后,忽而发出一声轻笑。我懒懒的靠在椅背上,沉静的看着他, 见识着那双湛蓝的眼眸里的残冷、狠绝, 无声的消匿了踪迹。他的脸上缓缓现出一股令我心生寒意的邪肆表情, 让我再也没有办法保持心头的冷静。
“东琴, 或者——我应该跟着东方涪羽唤你一声蓝苏么?”慕容梓伦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 唇边渐有了嘲讽的笑容,“早在天一城听见‘蓝苏’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我便着手安排人在你身边了。毕竟, 像东方涪羽那样骄傲又自负的人,是不会认错人的。”他……知道了么……我垂低了视线, 压下心头所有的震撼与慌乱, 尽量表现出不为所动的样子。却仍在下一秒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五年前的我, 或许还带着几分少不更事的愚蠢。可是,面对一个厌恶甜食拒绝吃荤的懦弱公主, 还是知道该怀疑什么的。”
手,悄然握成了拳。我必须大力的咬紧牙关,才可以忍住不开口询问——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一种间接的默认啊——“本是派去查实司徒东琴是否有孪生姐妹的属下,却带回了令我意想不到的消息。”
身前的男子忽然伸了手来捏住我的下巴抬起, 半是强迫的逼我迎视他的目光, “司徒东琴因为从小便有超常的灵力而和云国国师的儿子一起接受巫师的授课。而那些课业里便包含了召唤异世魂魄这一项。”慕容梓伦的眼神突然变得万分凌厉, “你, 声称失忆, 却改变了司徒东琴原有的一切生活习惯,甚至懂得利用我和大哥对你的感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不明白你的魂魄何以隔了五年又再次占据司徒东琴的身体, 可是我却知道眼前的你才是当年那个陪我戏水为我解忧的人!”
呼吸稍稍一窒,我惊疑的是自己居然会与五年前的事情有关系,却在听见他的霸道宣言后冰冷了面容,“蓝苏,自始至终,只有你,才是我要的那个。所以,在这五年来,我放任王后阻拦我和司徒东琴之间一切的亲近机会,放任哥哥整夜守护在司徒东琴宫内,放任父王一再延后我们的婚期。”慕容梓伦逼近了我,打量着我脸上的表情,唇边的笑容渐有冷意,“拒绝的姿态摆得如此明显,是为了东方涪羽么?”
我抿了唇,冷冷的瞪着他,依旧选择缄默。
“呵呵……”慕容梓伦轻轻的笑出声,蓝眸里闪过一丝轻蔑,“那样一个愚蠢的男人,值得你如此么?五年前,他明明有机会留住你,却放任你的逃离。而后,他明明可以比我早一步率兵压境胁迫御皇交出你,却选择牺牲王姐的幸福换取水国的盟约。甚至,在你离开的五年间,也未能觉出你与司徒东琴的区别。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他对你是否有感情?”
抬了手挥开慕容梓伦捏着我下巴的指,柔柔的一笑,我轻声慢道:“不管你在五年前遇见了谁,我都可以肯定的告诉你,那不是我!而东方涪羽似乎比你更早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已经对我放了手。”挺直了腰杆,冷傲的仰视高大的金发男子,我唇边的笑容渐渐带了恶意的嘲弄,“而你,一直坚持不罢手要得到的,恐怕是早已错过了的。而且,很有可能再无挽回的机会。天知道——司徒东琴这付身体里住过多少个异世魂灵——”
慕容梓伦微皱了眉,脸上多了几分阴冷,“放弃,是弱者的行为。而你,从来就不是我,怎知我想要的是什么?”眼前的危险男子再次俯低了身子,倾近我的视野,邪肆的笑道,“蓝苏,我陪着你一路演戏到此,所付出的代价和真情,耗尽你的一生怕是也偿还不尽呵——如今,我只要求你下半辈子的真心,又有何不可呢?”
冷凝了表情的我,终究是没有忍住喉头尖刻的讽刺,放缓了语调吐露了出来,“你的那些顺水推舟的恩情,怎及得上东方涪羽无怨无悔、无须回报的付出?既然,你问我是否值得为他如此,那么我也问问你——以我的自私性格,如若不值,我又岂会去做?”
“蓝苏!”慕容梓伦的脸上开始有了严肃的警告意味,“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那个傻子为了你,可是带着我金国的铁甲兵上战场的。我随时都可以下令撤兵,或者——”他缓缓的直起身,冷冷的瞥了一眼窗外,一字一字说:“命铁甲兵暗里叛变,取了他的首级来见我。”
心里暗自一慌,我快速的抬眸,看着慕容梓伦有了嗜血的残冷目光,无声警告自己……不可以……东方涪羽……绝对不可以是我的弱点……“随你高兴!”我耸了耸肩,一派的轻松,“反正炎国有的是勇士,不愁无人为这傻子复仇。而我处在云国人的立场,倒是很乐见你们两国翻脸开战的局面。”眼见着面前的男子露出颇有深意的探究眼神,我唇边的笑容更加甜美,“毕竟,乱世的粮食更值钱些。”
“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唤你东琴么?”慕容梓伦转了身,走到门边,侧了头来看向我,“因为,我希望你牢记自己的处境和立场——司徒东琴,永远只能是御皇手中,一枚笼络他国的棋子——不管是我还是东方涪羽,只要足够强,都可以得到御皇执于掌中的你!”
那张俊美脸庞里显现的自负与邪佞,透着少见的暗黑诱惑,竟是让我怔愣住了。以至于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过去了很久,我仍沉浸在被迷惑了的不安中犹自踌躇。
一直以来,肯陪着我好好演戏的,又何止他一人呢?只不过,所有的虚虚实实里,只有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始终温柔的守护在旁……“东翎说的那些,并不足以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是啊……那么自私的我……那么任性的去伤害……那么冷漠的去对待……东方涪羽……明明有大把的机会告诉我他所做的那些……偏偏却什么也不说……或许……他了解对我而言……言语永远没有事实具有说服力吧……
午时,司徒东翎自朝堂归来便听闻了慕容梓伦到访的事。本想不声不响就此混过去的我,终究是逃不过他的关怀。只能闭着眼仰靠在软椅上,选择无视坐在一旁的司徒东翎。享受着火盆带来的温暖,我忽然发觉自己已是无法再面对东翎关心的眼神……慕容梓伦那样的局外人都可以看清我和司徒东琴之间的不同……这与司徒东琴一同长大的男子,又怎么可能错认自己的妹妹……是否……司徒东翎也是洞悉了一切,却秘而不宣……难道……连这样难得的亲情也是一出暗藏着玄机的虚伪戏码么……
一声浅浅的叹息缓缓自耳际滑过,是东翎无奈的低叹声:“罢了,既然你不想说,问再多也是枉然。”我掀了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优雅的男子,轻声道:“哥哥是该开明些,我已不是小孩子了,自是不会任人欺负的。”端坐在桌边饮茶的男子,闻言抬了眼看向我,沉郁的黑眸里闪过一抹暗色的冷光,“你是逼着我问你唇上的伤是怎么得来的么?”
我面色一窘,禁不住伸手抚上了有些热麻的下唇瓣,喃喃出声,“这……还需要问么……哥哥是成心要让我难堪的吗?”
司徒东翎转了头,沉默的端起茶杯啜饮。良久,我才听见他淡然的声音:“以后,不要单独见他。即使在自家府上,身边也不可缺人。我会增派些人手到你手边,别再任性了。那个人,并没有因为父皇的拒婚而死心。”
房门开了又合,屋内凭空多出一股异香。我缓缓自椅子上坐立了起来,等着缓步走来的侍女将刚熬好的药汁送到我手里。司徒东翎轻轻皱了一下眉,继续说道,“我们疑心,他会使出强硬的手段带你回国。而你的身子,在这季节里,却是再也经不起任何车马劳顿了。”
缓缓饮下热烫的苦涩药汁,心绪却已经是百转千回。转了手,将空了的药碗递给一边服侍的女子,我柔声质疑道:“你们?”那个已经被我推开了的人……还会再回头来关心么……司徒东翎转了眸凝视着我,唇边带着一抹淡笑,“是的,我和轩之都在猜测他的下一步行动——那个人,一向自负且缺乏耐心。他一手毁掉金国王后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势力,又带了聘礼来,自是不肯空手而归的。”
原来……是孟轩之啊……我忽略了滑过心头的一抹失落,扬起灿烂的笑容,软声道:“轩之还真是人才呢!这慕容兄弟俩确实计划了求亲不成便暗地掳人的事。昨日,梓虞还以此劝诫我趁早离开消匿了踪影呵!”
司徒东翎依旧微笑着,一脸的云淡风轻,“呵呵,你怕么?”我摇了摇头,闲适的向后靠去,唇边的笑容另有了一股自嘲意味,“反正已是贱命一条,谁人想要只管来拿便是。如若他想让我因着恐惧而哭泣乞求,或是迫于无奈低头顺从,也只能是妄念!”
“你,果然,是不肯逃的呵——”司徒东翎悠闲的拈起一片云糕递至唇边,“无妨,涪羽的亲卫铁骑也快到了。”
什么?!我震惊的跳起身,三两步跨到他面前,急切的问道:“什么亲卫铁骑?他不是前方战事吃紧么?怎么会!?怎么会……”我突然失去了语言的表达能力,只瞪着眼睛,在心头翻腾无数个疑问……明明说不会原谅我的啊……明明摆出了从此陌路的姿态啊……明明兵力不足啊……
“东琴,你的防备那么重,对感情的把握又那么谨慎。要到何时才能看清楚自己的真心?何时才知道去抓住属于你的幸福?”司徒东翎低叹着,伸了手自腰间抽出一张薄透的纸张递到我眼前,“也许,这便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但,我仍希望看到你依赖他人获得幸福的那一天。”我稍稍迟疑了一下,才接过那张纸。司徒东翎优雅的起身,缓步走出了房门,留给我独立思考的空间。
心,莫名的狂跳不已。我一字一字默念着纸上的字,胸间忽然有了难以诉说的澎湃情绪,微微发颤的手指已是无法再捏住那张薄纸,竟任由纸片滑落在地。呆呆的看着地上的薄纸,我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蹲下身去将之拾起。目光再次落在那苍劲有力的字体上,我呢喃着念出了声音:
“金,携带聘礼和铁甲前来,欲先礼后兵强娶令妹。吾之贴身亲卫尚有些过人之处,遣往令妹处定能护得周全。此信阅后毁之,切勿告知令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