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成功

叶朔现在十分犯难, 究竟该想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跟外公一家有接触呢?

就以便宜爹那个态度,感觉够呛啊。

但其实叶朔不知道的是,他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战斗,他外祖父也同样在因为见面的事情而努力, 只不过目的不一样罢了。

眼见贵妃再次有孕, 镇国公府所有人都盼着呢。

按照宫中传统, 后妃有孕是可以召母亲来小住的, 镇国公上下寻思上次不许, 这回圣上总该同意了吧?

结果娘娘压根没回, 直接在行宫就生了, 而且还生的是个公主。

这让堪称和尚庙的镇国公府上下当即就是一个震荡。

镇国公家的风水倒也还没毒到那个份上,还是有那么两三个姑娘的, 但无一例外都是庶出, 一个嫡出都没有。

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即使再喜爱孙女,也不可能真把庶出的姑娘当成是嫡出养,不然儿媳就算再大度, 也该不高兴了, 所以疼爱什么的,也都是有限度的。

将心比心, 因着老两口的克制,镇国公的儿媳们反而会对这几个庶女们格外的优待,心中那丝芥蒂,便也都跟着散了。

所以其实这些庶女跟嫡出也没什么区别了, 都是当嫡出养着的。

镇国公虽说面对朝堂上曲折拐弯的事情脑袋缺了根弦,但他有一点好处, 就是不轻易插手儿子夫妻之间的事情,儿子跟妻子之间的事情统统都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除非是两人闹到他跟前了, 他才会去跟魏老夫人一道去管一管。

镇国公上下那么多人,这么多年也没闹出什么矛盾,就是因为镇国公一碗水端的平,从不偏帮儿子,谁有理听谁的。

大部分情况下是儿媳妇有理,所以……

但贵妃明显不一样,镇国公六个儿子就只得了这一个姑娘,怎么可能没有偏爱?

有偏爱镇国公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出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整个镇国公府上下也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六个儿子不必多说,从小就是跟妹妹一道长大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六个儿媳的话也对这个小姑子格外的有好感。

没办法,谁叫贵妃娘娘长得好看呢,顶着那么一张脸跟那么一身皮肉,叫人对着她的时候情不自禁就放软了心肠。

而且小姑子脾气是大了些,但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也从来不会在背后搞事,能够遇到这样的人家,当真是一种幸运。

当初贵妃娘娘入宫的时候,六位哥哥神经粗大尚且没有感觉到什么,六位嫂嫂却是在背后狠狠哭了一场。

一想到这么单纯的一姑娘要去那吃人的地方,六位嫂嫂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明明背靠镇国公府,背靠镇国公和底下这群侄子,小姑子不论到哪里都吃不了亏,怎么圣上偏偏要横插这一杠子?

这世上镇国公府唯一力不能及的就是皇家,而以小姑子跟公爹如出一辙的耿直性子就注定了她不适合那里。

只是这种事六位嫂嫂心里头清楚,却万万不敢跟丈夫说。

以至于贵妃出嫁之后镇国公府好一阵愁云惨淡,搞得六位哥哥莫名其妙,以至于六人忍不住开始怀疑,这究竟是自己妹妹,还是自己妻子的妹妹。

起先不断从宫里头传来的消息确实证明了六位嫂嫂担忧非虚,短短三年间小姑子就获升了贵妃,荣宠不断。

但她们却看出了这花团锦簇之下隐藏的东西,并且狠狠为小姑子捏了把冷汗。

好在九皇子出生之后得了圣上的宠爱,情况才有所好转,六人这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如今贵妃娘娘得了个公主,全家欢腾自是不必多说。

这可是货真价实,从贵妃娘娘的肚皮里生出来的姑娘!

在这样的环境里头,镇国公同样也是日日期盼,早上也盼,晚上也盼。

魏老夫人更是一早就做好了进宫探望的准备。

结果……

全家人等啊等,等啊等,从贵妃怀孕等到公主出生,又从公主出生,等到了公主满月。公主如今百天都过了,马上半岁了,再等等两个孩子就该成亲了,镇国公实在是坐不住了。

期间镇国公不知道递了多少次牌子,魏老夫人更是不辞辛苦,都打算坐马车去行宫了,但无一例外,都被景文帝给驳回了。

景文帝就一个字——拖,亦或者转移话题。

景文帝不紧不慢、各种迂回的样子,终于把镇国公给彻底逼急眼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这回一定要见到女儿不可!

哪怕见不到女儿,能见一见外孙外孙女也是好的啊!

“圣上,您就答应老臣这一次吧!让老臣有生之年再见一见颜儿,亦或者是九皇子跟小公主也成啊!”

听他第不知道多少遍提起这事儿,景文帝也头疼啊。

寻常臣子他这边婉拒一次对方就知道什么意思,不会再提第二次了,怎么这镇国公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谁家姑娘出嫁了还天天吵着要见姑娘的?

贵妃这还是嫁到了宫里头,这要是嫁到了外头,镇国公一家怕不是直接把逼着女婿在镇国公府里头住下了。

景文帝下意识的还想使出老一套,结果这回镇国公死活就是不肯吃这一招了。

毕竟再怎么缺根弦,也不能几年了还琢磨不过来味儿。

见圣上还是不同意,镇国公不禁悲从中来,心里头难受的不行,竟是直接跌坐勤政殿的地板上直接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这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怎么还就死活见不着第二面了呢?

圣上不准他一家再去边关打仗,一点一点夺了他的权也就罢了,这么多年女儿也不叫他见。

越想越觉得伤心,镇国公哭的越发厉害了,仿佛要将自己心中的难过统统发泄出来一样。

景文帝和一旁的太子都惊呆了。

说真的,太子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种阵仗,别说太子了,景文帝难道就见过了吗?

镇国公毕竟是堂堂国公,饶是景文帝也不好怠慢,赶紧起身去扶他起来:“镇国公,先起来,地上凉。”

镇国公如今整个人都崩溃了,一时间情难自抑,哪儿是那么容易说起来就起来的。

镇国公死死抓着景文帝的手臂,说出来的话可谓是字字泣血:“圣上,老臣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圣上的事,圣上为何、为何……”为何连女儿都不叫他见啊!

镇国公不能理解,自己仗也打了,力也出了,甚至圣上刚登基时最不受人待见、最讨人嫌的讨债的活儿他都干了,就差没把一条老命都给大周了,却为什么连这点愿望都实现不了?

有的时候软刀子杀人才最狠。

感受到胳膊那里传来的痛意,景文帝张了张嘴,一时间突然说不出话来。

凭心而论,镇国公说的一个字都没错,他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对不起大周的事。

甚至景文帝心底最深处也都清楚,镇国公一家并未有反心,不然他也留不了对方到现在。

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好像你时时刻刻跟一头老虎住在一起,老虎说他吃素不吃人,但你就真的能放心吗?

镇国公没有谋反之心,却有动摇他皇位的能力,于镇国公而言这便是他最大的罪。

可毕竟景文帝还记得对方的功绩,更记得自己登基之后面对空虚的国库,以及先皇留下的一堆烂摊子,是镇国公协助他才稳定住了局面,故而景文帝就只是想方设法夺了他的权,而没真的杀了他。

剩下不论换成是哪个皇帝,定然不会这么心软。

而不叫他跟贵妃接触,亦是因为景文帝对这样的局面十分满意,当真不愿再起波澜。

只是当景文帝瞥见镇国公发间丝丝霜白、以及失声痛哭的模样时,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心软了。

正如镇国公所言,他如今已经老了。

尽管镇国公府还依旧繁茂,但镇国公本人却早已不比当年。景文帝犹记得当年,他手握重权、春风得意的模样。

最终,景文帝妥协了。

“…成吧,三日后,朕便安排让魏老夫人进宫。”

听闻此言,老泪纵横的镇国公先是一怔,继而大喜过望:“多谢圣上体恤!”

天呐!待会儿就回去告诉夫人这个好消息!

早知道哭有用他早些年就用这一招了。

望着镇国公离开时欢天喜地的背影,景文帝颇有些心酸,半晌后,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过对于小九那边,景文帝还是有些在意的。

毕竟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日后怕是就不好收场了。

景文帝从来没有对哪个儿子这么上心过,自然不想看到什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发生。

于是等批改完奏折之后,景文帝就这样来到了叶朔的面前。

此时叶朔还在发愁,要不要再偷偷溜出宫呢,结果就在他愣神的功夫,便宜爹神情不辨,语气状似轻松,然后张嘴问了一句:“朔儿,朕记得你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你外祖父是什么样,正巧你外祖父最近有空,你也到了该习武的年纪,不如朕将你送到镇国公府小住几天,如何?”

妈耶,真是一瞌睡马上就有人送枕头!

听到这话的时候叶朔都惊了,甚至隐隐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自己的祈祷,不然这转机也不能来的这么及时。

但随后,几乎是瞬间叶朔就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以便宜爹的性子,如果没有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提起这茬,巴不得把他和外祖父一家隔离的越远越好。

便宜爹突然转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这样。

越是迫切,就越是不能轻易表现出来。

有的时候话一定要反着说。

电光火石之间,叶朔几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我不去。”

“大夏天的都快热死人了,我在宫里头待的好好的,干嘛要出去啊。”

万万没想到他是这个回答,看小九似乎对镇国公这三个字全然无感,景文帝愣住:“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见到你外祖父?”

“你难道不喜欢你外祖父?”

“为什么?”

啧,便宜爹果然是受刺激了,从前哪儿会说这么多。

叶朔一脸纳罕:“不是说外祖父是武将吗?”

景文帝不解:“武将又如何?”

叶朔列了咧嘴,偷偷看了一眼窗外,似乎是怕被贵妃听到,确认贵妃不在之后,叶朔纠结半晌,最终极其小声的吐露出了两个字:“粗俗。”

他一身骄肉贵、锦衣玉食的皇子,哪儿能跟那等粗人待在一起?

“还有那么多舅舅表哥,听说都是满身的肌肉可难看了,我可受不了,我才不要去呢。”

注意到自己儿子眼神流转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嫌弃与不在意,再联想到镇国公今日在勤政殿上发染霜白,为了见女儿外孙和外孙女一面低声下气,以至于失声痛哭的画面,以及镇国公每年都会递牌子,但年年被自己拒绝时候那难掩失落的眼神……

景文帝脑子“嗡”的一声,当即就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