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熟人

有那么一瞬间, 叶朔真想劝他别争了,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不好吗?

但同样的,叶朔也知道人各有志这个道理。

他虽然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却也没有资格去阻止。

这世间人人都有资格指责六皇子狼子野心, 小小庶子竟然也敢妄图取代嫡子, 染指大周江山, 独独叶朔不可以。

与现代的一夫一妻制不同, 六皇子的生母就算是身份再低微, 也是记录在册的景文帝的女人, 生出来的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皇子。

人人生而平等, 觉得不公的时候理所应当该去争取,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古人两千多年前就已经喊出来的口号, 叶朔一个现代人不可能会忘记。

若是这个世间农民生出来农民,一辈子就都只能是农民,商人生出来小商人, 一辈子就只能是商人, 那又何来的平等?

出身不是人自己能够选择的,却要让这个人一辈子都困于自己的出身上头, 未免过于可悲。

六皇子想要更进一步,他有错吗?没有错。

叶朔根本就说不出来规劝他的话。

叶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对比起自己儿子莫名其妙的低落,容贵妃倒是挺高兴的,尽管六皇子的重要程度远不能跟自己一对儿女相比, 但毕竟自己也养了十来年,如今孩子长大了, 有喜欢的姑娘了,容贵妃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帮着张罗。

“你看你六哥开窍多早, 等你到了十六岁,母妃定要好好给你挑个皇子妃。”

一边跟两位嬷嬷商量着怎么办的时候,贵妃顺口说了这么一句。

然而就是这么一句,却把叶朔吓得手里头的碗都好悬没拿稳。

“别!”娘欸,包办婚姻是封建糟粕,要不得!

十六岁才是上中学的年纪,叶朔没那么禽兽,他才不对未成年下手。

怕母妃早早就给自己定下个婚约,叶朔不得不提前打一下预防针:“我未来的妻子,必然得是自己喜欢的才行。”

“你年纪小,你懂什么?母妃是过来人,肯定能帮你挑个好的。”有关于这件事,容贵妃可谓是自信满满。

叶朔:“……”

说实话,这辈子他娘跟上辈子他妈比,眼光不止差了一星半点,叶朔能信她?

再说了,他如今虽说挂着个皇子的身份,但以后毕竟也不会有多么大的建树,有志气的姑娘和姑娘的家里头也不一定能相的中他,哪儿就满大街的姑娘随便他挑了?

他娘想的未免太天真了些。

叶朔最终使出了杀手锏,开始满地打滚:“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就要自己喜欢的!娘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看着不停在那里扑腾的哥哥,一旁握着毛笔的尖尖小公主不由得摇头。

唉,习惯了,就是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能够像她一样稳重一点。

希望哥哥成亲之前能够改掉这个坏毛病吧。

容贵妃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的激烈,不由得有些不高兴:“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是儿子就想找个自己喜欢的,这有什么错?”叶朔知道他娘向来吃软不吃硬,于是娘脑袋搁在他娘的膝盖上,眼巴巴的望着她。

“娘难道不希望儿子未来过的幸福么?”

容贵妃果然顶不住,但又不想这么投降,遂伸出手指来,点了点自己儿子的额头:“你怎么知道自己选的皇子妃就一定能幸福啊?”

“或许儿子不一定能跟自己的妻子顺顺利利相伴到老,也可能中途就互相厌倦了,但最起码,儿子不会后悔。”两个人能够相爱已然是十分难得,就算是不能走到最后亦不会觉得遗憾。

叶朔是个很洒脱的人,和则聚,不合则散,没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贵妃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还真被震住了。

反应过来后她没好气道:“那万一你喜欢的是商人之女,是普通百姓,是宫里头哪个丫头呢,难不成本宫也要依你?这像什么话?”

贵妃这下子算是摸到了重点。

叶朔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提前给他娘交个底,事先不说明白日后可就麻烦了:“如果真的是这样,儿子也愿意跟对方成亲。”

石破天惊!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秋吾宫里头一片安静。

贵妃张着嘴巴,半晌之后,脑子突然一下子就炸开了。

“你这是打算气死我啊!”大约是真的恼了,贵妃连本宫都忘记叫了。

生平头一次,贵妃有种像要亲自动手教训他的冲动。

等景文帝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贵妃拿着藤条追着自己儿子满院子乱窜的画面。

景文帝有一瞬间的错乱,从前的时候都是他动手,贵妃向来都是护短的那个,怎么今天突然颠倒过来了……

看到便宜爹的一刹那,叶朔赶紧躲到了便宜爹的身后。

贵妃哪儿敢对皇帝亮武器啊,咬着牙,无奈的将藤条丢掉。

叶朔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景文帝挑眉,看着鸡飞狗跳的母子两个,好奇的问道:“发生了何事?说出来叫朕也听一听。”

然后景文帝很快就知道了叶朔刚刚那一番豪言壮语。

这下好了,就连景文帝也笑不出来了。

但是景文帝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好事儿啊。

从前的时候景文帝还担心自己儿子未来会沉迷于女色呢,若他真能这么想,起码很长一段时间自己不用因为这事儿而发愁了。

至于他说遇到喜欢的才成亲,不喜欢的打死都不成亲的话,景文帝听一听也就罢了。

景文帝自己就是男子,自然了解男子的劣根,等他到了年纪,到时候给他挑一个长相好,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女子为妻,日日相处之下,就不相信他还能忍得住。

然而景文帝不知道的是,生理冲动叶朔确实是会有,甚至上辈子他还是个欲/望十分强烈的一个人,属于正常现象,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但人跟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能管的住自己的下半身,旁人怎么样叶朔不管,叶朔自己有自己的准则。

他上辈子一口气寡到快三十,这辈子再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尽管这样的话,确实是惨了一点……

景文帝压根没把自己儿子一个小孩子的话放在心里头。

见圣上竟然没有生气的训斥他,贵妃心里头那个震惊,简直别提了。

叶朔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

很快,景文帝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小公主的身上,见小公主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头也能专心致志的在那里练字,景文帝这心里头突然就宽慰了许多。

这秋吾宫里头好歹还算是有一个靠得住的。

父女两个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情绪简直是如出一辙。

贵妃只是粗略的识得几个字,自然是教不了尖尖的,至于自己儿子,那就更不用提了,他那一□□爬字就算了吧。

尖尖连个能教她习字的人都没有,就只能一个人在那里瞎练。

景文帝实在是看不过去,挽起袖子,像是当初教叶朔一样教尖尖写了几个字。

而尖尖给予他的反馈要比当年的叶朔多的多的多。

景文帝这才算是勉强找到了一些成就感。

半个时辰后,尖尖准时将毛笔放下,像往常一样陪哥哥玩儿了一会儿后,然后就非常自觉的在院子里头打起拳来。

这么自律,完全都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景文帝看着看着就知道这套拳法正是大皇子练的那个,本以为之前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没成想效果居然还不错。

就是苦了几个皇孙了。

等到叶焱他们下午放学,累的跟死狗一样还要来秋吾宫里头给小姑姑做陪练。

而九皇叔他,明明都不怎么去上学,却连到上书房找找他们都不愿意!

叶寻一开始还有些抹不开面子,时间长了渐渐也就融入了进来,毕竟是他先来的,凭什么要让着叶焱他们几个!

这么一想,叶寻顿时就理直气壮多了。

一群小孩互相之间有了竞争,那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练的还要认真,尖尖自觉自己作为他们的姑姑,总不好落下吧?

在女儿和孙子的包围之下,景文帝作为一个好面子又十分闷骚的皇帝,怎么能忍得住不在孩子面前露两手呢?

最初大皇子练功夫的时候,可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景文帝一套拳法打出来那是有鼻子有眼的,一下子就赚足了一群小鬼头的崇拜。

“父皇父皇你好厉害啊!”尖尖小公主跟自己哥哥学的,有什么说什么,而叶焱叶寻他们虽然没有这么露骨,却也是满眼的星星眼。

景文帝的嘴角顿时就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景文帝清咳一声,开始习惯性的训话:“你们好好练习,日后也都能够做的到。”

余光中瞥见自己儿子还在那里慢吞吞的扎马步,景文帝又道:“千万不能像你哥哥,你们皇叔那样,记住了吗?”

“记住了!”

叶朔:“……”

怎么这事儿都能扯到他身上?

叶朔被逼无奈,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很快叶朔不由得一怔。

尖尖他们年纪还小,他们没有注意,叶朔却是注意到了,如今的便宜爹一套拳法打下来已经有了微微的气喘。

叶朔还记得三四年前,自己咬便宜爹耳朵那回他还没有如此表现。

人一旦过了四十岁,身体各项机能就会呈现断崖式的下滑,而今年已经四十七岁,马上奔五的便宜爹实在是不算年轻了。

而诸位皇子,却都已经逐渐长大了。

飞快的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随后叶朔翻出了一个沙包,放在手里头掂了掂。

“来吧,一起玩儿沙包吧,这么多人正好,玩儿起来也热闹。”

哈,谁要跟他一起玩儿?!

叶寻和叶焱他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心里头的嫌弃都快满溢出来了。

然而沙包这个东西吧,真玩儿起来就收不住了。

叶朔才不会因为他们是小孩子才让着他们呢。

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白石灰的印子,叶寻的手都在抖,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忘了景文帝也在了:“九皇叔!你给我等着!”

叶寻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然而叶朔手脚那么灵活,哪儿会轻易就被他给砸中了。

很快一旁的叶焱他们就倒霉了。

没一会儿的功夫几个人就打成了一团,沙包哐哐哐,扔出了石头的感觉。

年仅四岁的尖尖思考了一下,果断退出了战场。

景文帝和容贵妃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不由得失笑。

等到了晚上天黑的时候,一群人才不情不愿的散去,各自身上搞的一片狼藉,简直都没法看。

等叶焱兄弟四个回去的时候,看到他们这副鬼样子,大皇子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叶焱这才知道害怕,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把玩沙包的事儿给交代了。

大皇子咂了咂嘴,只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赢了还是输了?”

“当然是赢了!”这还用问?叶寻只有一个人,他们可是有四个!

叶焱不由得挺起胸膛。

大皇子当即就满意了。

对比起他们,叶寻就不太好过了,毕竟他只有一个人。

心惊胆战的回到东宫里头,叶寻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回房间换身衣服再出来的,结果没成想,却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他父亲。

叶寻被站在暗处的身影给吓了一跳,等对方缓步走到光影里,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自己亲爹之后,叶寻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完了完了,都怪九皇叔!

玩儿沙包就玩儿沙包,干嘛还要蘸白石灰!

看着破衣烂衫的儿子,太子的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叶寻忙不迭的摇头,战战兢兢的将自己还有叶焱他们砸沙包的事情说了出来。

叶寻本以为父亲会生气,却没想到太子听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冲他挥挥手,就放他去洗澡换衣服去了。

“速度快些,马上要用晚膳了,你母妃还在等着呢。”

咦?竟然没挨骂……

叶寻身为太子嫡子,自然是知道最近东宫的状况的,于是叶寻下意识的觉得父亲会不太高兴自己跟大伯的儿子一起玩耍。

但他似乎,并没有很在乎。

叶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父亲站在庭院里的身影似是有些单薄。

但父亲可是太子,又怎么会单薄?

叶寻甩甩头,很快将这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一眨眼,又是五六天过去。

怕有人会说闲话,贵妃硬是又等了这么几天,才召相府少夫人来宫里头叙话。

六小姐乃是少夫人的女儿,也就是何相的亲孙女,贵妃交代了,让少夫人将六小姐也给带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贵妃此次行事动静不大,也就那么几个人知道罢了。

叶朔如今才十一岁,虽说七岁男女不同席,但也不到要避讳的地步,就这样,等相府少夫人进门的时候,叶朔一眼就看到了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姑娘。

看清楚对方的脸后,叶朔愣了一下。

六小姐乍然来到宫中,今日本身不欲多话的,加上她本身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性子,结果……

六小姐记性不错,尽管已经好多年没见,但她依稀还能认得出来叶朔。

大约是太过惊讶,六小姐几乎是脱口而出:“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