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次出了那种事情后,哀家就有段日子没看过你了,怎么样,最近过的可还舒心?”武则天笑容满面的拉着上官婉儿的手坐在了自己寝宫内的紫檀木,雕凤宝座上。
宝座很宽大,能同时坐四五个人,此时的武则天和上官婉儿并没有坐在宝座的两端,而是十分亲密的坐在了一起。
“多谢太后挂念,婉儿这段日子过的还不错。”武则天的手很温暖,笑容也很慈祥,就跟过往十几年一般。
握着上官婉儿的玉手,武则天不免长叹了一口气,“其实自打上次那件事情出了之后,哀家一直就想找个机会跟你道个歉,但总是被国事所累,你不会怨恨哀家吧?”
上官婉儿乖巧一笑,“太后说笑了,此事跟太后又有什么关系,何况中宗已经被废,婉儿......也不会得理不饶人。”
武则天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是伸出手摸了摸上官婉儿那清瘦了许多的脸颊,她的动作很慢,也很像一个母亲疼爱的抚摸着自己的子女般,眉眼间写满了心疼,“你瘦了很多啊。”
上官婉儿摇头一笑,什么都没有讲。
“好了,不说那些不让人开心的事情了,来,哀家给你看个好东西。”上官婉儿的消瘦,上官婉儿红肿的眼眶,这一切的一切武则天都看在了眼中,这些年,她也知道不少的事情,但总是迷迷糊糊,因为上官婉儿从来都没有明面上说过自己的心意,而另一个当事人........却有着令人气愤不已的粗神经。
所以直到几个月前,那场祸事发生后,武则天才知道了一切。
但知道了一切后,知道了她和黄小伟之间的感情后,武则天对上官婉儿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丝毫拿她做文章的想法都没有。
如果是以前,武则天或许会想拿上官婉儿和黄小伟之间的事情做做文章,以此来从黄小伟的身上得到一些实惠的东西,但现在她不需要了,因为在她看来上官婉儿远比那个拥兵百万的逍遥侯重要得多。
她可以帮自己,她有那份才能。
接过武则天递给自己的奏折,上官婉儿先是一怔,随即翻看了起来,可这一看,上官婉儿握着奏折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事实上,看到第一页的几个大字,上官婉儿就傻掉了。
讨武曌檄!
不错,武则天递给自己的就是骆宾王为徐敬业,写的那份讨伐武则天的檄文。
一直都很镇定自若,聪明无比的上官婉儿在此刻也是不免慌了神,她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要给自己看这个?她的用意是什么?
正当上官婉儿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武则天温柔的话语传入了她的耳中,“不要多想,哀家没有别的意思,哀家就是想让你看看这篇文章,反正哀家看完是很高兴,同时也有点懊悔,为什么能写出这种檄文的人不能为我所用。”
上官婉儿愣住了,过了三秒她不由问道:“太后,难道......就不生气?”
武则天坦然一笑,眨了眨已然遍布皱纹的凤眼,道:“哀家为什么要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这不是很正常吗?”
“哀家做得过分,自然就会有人站出来指责哀家,骂哀家,难不成哀家还能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
“就算哀家能堵得住天下人的嘴,那哀家死后呢?不是一样会有人骂哀家,甚至会比哀家活着的时候骂的更狠。”
“到时候,说不定都会有人倔了哀家的坟,既然这样,哀家为什么要生气?”武则天眨动了一下自己的老眼,笑盈盈的看向了一旁早已呆滞的上官婉儿。
望着眼前胸襟无比的老妇,上官婉儿的心情波澜不停,在武则天的身上,上官婉儿看到了两个字,大气!其胸怀远超常人,甚至远超一般的帝王。
无字碑,嗯,太后确实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是非功过自由后人评说。
“别愣着了,快看看,写出这份檄文的人当真是有大才,尤其是那句“一杯土之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哀家看完满心都是懊悔,懊悔此人为什么不能早点出现在哀家的眼前,懊悔他为什么不能被哀家所用,若此人真的出现在哀家的面前,哀家绝对不会计较他的叛乱之为,反而会重用他,重用这等大才之人。”
这份檄文上官婉儿不久前就看过了,她不是一个只知道待在自己深宫里写诗画画的女人,对待外界的一切,她都很关心。
粗粗的看了几眼,上官婉儿便放下了奏折,十分认同道:“此人确实很有才华,也当得起太后如此夸奖。”
武则天握着上官婉儿的手突然加重了一分力道,脸上的笑容仍旧是那般的和蔼可亲。
“婉儿,你知道哀家今天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
上官婉儿心头一凌,她猜到了,但她却选择摇头,“不知道,还请太后赐教。”
武则天松掉了握着上官婉儿的手,整个人不免叹了一口气,显得很是消沉。
扫视奢华殿内的一景一物,武则天老眼黯淡,“上千年来,这世间自古便是男尊女卑,一切早已订好了规矩,女人不得抛头露面,女人不得考取功名,其实哀家并不反对那些男人们定下的规矩,相反,哀家还很认同,就像写出这篇檄文的人,哀家就很欣赏他,确实,某些方面女子不如男人,比如说行军征战,这就不是女人该做的事情,但哀家还是很生气,特别生气。”
武则天一抖凤袍,从宝座上站起,苍老的容颜上写满了不甘心三个字。
“哀家不甘心,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的女子只能作为男人的附属品?为什么女子只可以传宗接代?为什么女子就注定不能做出一片丰功伟业?”
“哀家不甘心啊,虽然男人的很多地方都比我们要强,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如男人,相反有些事情我们女人做的会比男人更好!”
转过身,直视宝座之上灼灼注视自己的上官婉儿,武则天凝神道:“婉儿,哀家不愿意在这样下去,哀家不愿意这世间的女人一生都只能传宗接代,一生都只能在家中相夫教子,难道我们生来就注定只是生育的工具吗?难道女人就一定会比男人弱吗?难道女人就一定不如男子吗?”
“凭什么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只有三从四德,这公平吗?这真的公平吗!”说到此处,女皇的情绪也是不免激动了起来。
武则天,她是一个敢于向世间残酷枷锁发起挑战的人!
在这个时代,女子就是附属品,地位低下,只能依靠丈夫,若丈夫抛弃她们,没有人会认为是男人的不对,只会认为是这个女人不尊妇道,而一般也很少会有人娶一个被休了的女人做妻子。
武则天,就是这些封建年代受到残酷压迫的女人之一,所以她不甘心,她不愿意接受这种自古以来的安排,她要打破这种可笑的制度,她要让天下人都好好看看。
女人,从来都不弱于男人!
“婉儿,你知道哀家今天想跟你说什么了吗?你明天哀家的心愿吗?呵呵,当然,哀家知道,这自古以来的规矩不是哀家一个人说改就能改的,但哀家仍旧要做,仍旧要这天下人都好好看看!”
“哀家要让这天下迂腐秀才,自大老朽都知道,都明白,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一样能做,甚至可以做的比他们更好!”
眸光投入殿外,投入那辽阔的长安皇城,投入那繁华的大千世界,武则天的心境从未像现在这般沉静过,从未像现在这般决然过!
“纵粉身碎骨,哀家依旧要让那抹光明照亮世间!”
看着面前身披凤袍慷慨激昂的老妇,上官婉儿的心情没有一点激动那是不可能的,可此刻她却问出了一句话。
“哪怕,只有那短短的一瞬?”
武则天转过身,郑重的看向了她,坚毅的回答道,“哪怕,只有那短短的一瞬!”
“哀家知道自己不是那个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人,但哀家要给这世界腐朽的教条敲响一记黄钟大吕!哀家要为日后的改革者提供一个先驱,提供一个模仿的榜样!”
武则天掷地有声的话语轻轻落地,寝宫内一片沉静。
不管武则天的行事多么狠辣,心地多么凶险,但这一刻的她,可称之为圣贤。
转过身,武则天十分真诚的握住了上官婉儿的玉手,“婉儿,帮哀家,帮哀家登临帝位,帮哀家狠狠的打疼那些腐朽的规矩!哀家要让这天下人都知道,女子一样可以当皇帝。”
“虽然哀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最终的结局,到底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可哀家相信,只要我做的足够好,只要我能亲手开创一个盛世,那即便是在为迂腐的酸儒也不得不将自己心中的愤恨掩入心底,纵然是千年过后,依旧会有人记得哀家所立下的功勋。”
“他们可以在背后昧着良心骂哀家,可无所谓,改革者,创新者,必将会经受这所谓的不公平,何况哀家的手段确实不光彩,甚至算得上是险恶。”
“但哀家愿意相信,愿意相信世人并不都是迂腐的,并不都是腐朽的,他们会记住哀家这一生所做出的一切,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哀家,永远都不会忘记哀家的所作所为。”
上官婉儿站起身,这一刻已经无须再多说什么了。
“婉儿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劳!”
武则天欣喜地扶起了上官婉儿,苍老的手掌轻轻滑过上官婉儿吹弹可破的俏脸,感慨万千,她知道有了上官婉儿的帮助,自己,一定可以完成心中的伟业,因为她,就是上天赐予自己的。
“婉儿,谢谢你”
公元690年,一抹冲天的光芒照亮了史书。
........
“来人啊,拿笔来。”武则天牵着上官婉儿的玉手重新坐回了宝座上,在武则天的吩咐下,很快,两名宫女便拿着毛笔和色盘恭敬的跪在了武则天的身前。
武则天怜惜十足的摸了摸上官婉儿额头的伤疤,“这么漂亮的脸蛋,怎么会多出这么一个丑陋的东西,都是我那逆子惹下的祸事啊,婉儿,来,离哀家近一点,毕竟这么漂亮的脸蛋可不能留下这么丑陋的伤疤。”
上官婉儿听话的仰起了自己的绝美的脸蛋。
拿起毛笔,武则天认真的,一下一下的为上官婉儿的额头点缀开来。
很快,武则天放下了笔,一抹娇艳的梅花出现在了上官婉儿的额头,彻底遮掩住了那丑陋的伤疤,而这一刻,随着红梅的出现,眼前的少女愈发的妩媚,愈发的倾国倾城。
那抹红色的梅花,在少女洁白如玉的额头上,相辅相成,其意境,就好似寒风时分,傲然开放的红梅般。
婉儿又漂亮了,甚至是更加的魅惑,更加的诱人心弦。
武则天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不错,可惜哀家的丹青不算太好,过后你去找宫内的大师帮你重新刺一下吧。”
顿了段,武则天长叹一气道:“婉儿,听哀家一句劝,有些事情强求不得,而且我们也不一定就需要男人,婉儿你.......”
上官婉儿仰起头,向武则天投已惑人一笑,额头那株刚刚绽放的红梅,在那笑容面前,也稍显落寞。
“婉儿,谢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