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秋瑶一直安分地呆在谢家,与其说是安分,不如说是无心出门。携家人自从知道景差邀请秋瑶游湖后个个都似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直到后来秋瑶忍无可忍地与之大闹一场宣布任何人都不许在那边嚼舌根之后才勉强得到了一点清净,至于他们私下还有什么小动作,她完全不想理会。
楚国人喜欢互赠香囊表示情谊,秋瑶入乡随俗,百无聊赖地跟着丫鬟学起了针黹,谁知这里的绣法同她先前的十字绣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取药学了几日都没有学像样。
丫鬟长得怂还疑似无间道,却有着一个颇为动听的名字,白芷。对此秋瑶十分羡慕嫉妒恨,尤其是当谢二夫人捏着嗓子叫她芙蓉的时候。
秋瑶又提出想要和谢晋一同去私塾念书,谢老爹以女子不宜过多抛头露面为由给她请了一个夫子,据说这件事还在谢家掀起了不少风波,头一个闹腾的就是觉得受到不公平待遇的谢二夫人。
秋瑶觉得谢家的每个下人在看到自己时眼神表达的意思是一致的——看,那条咸鱼翻身了~
然而不管她如何设法充实自己,心里却总似缺了什么感到空落落的。那个夫子只教了她不到半个月就像谢老爹请辞,说是举家南迁来躲避一路西下进军的秦人,但是身处这乱世之中,又有何处能够拥有长久地安宁呢?
或许夫子家逃离的原因是,所有人都认为,第二次合纵事泄,秦国发兵攻打楚国,而楚国必败。
秋瑶后来听人说楚王已经到达鄢城,景差以宗室子弟的名义向楚王引荐宋玉,而楚王十分欣赏宋玉的文采,当即就封他为文学侍臣。
听到这里秋瑶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随后又感到一阵汹涌莫名的悲哀。
宋玉一生怀才不遇,在穷困潦倒中含恨离世。而楚王今时今日对他的欣赏,无异于唐玄宗对李白的青睐,有关风月,无关国事,纯属娱乐耳。
一想到这里秋瑶的心就忍不住微微揪紧,加上一连数日的郁闷,她终于决定到街上去晃悠一会。
翌日清晨,秋瑶将丫鬟白芷留在房中独自一人出了门。集市在城西,途中必会经过宋玉家,因此出门时,秋瑶心中小小地紧张了一下,然后又暗损自己莫名其妙。
沿着宋玉家的院墙秋瑶慢慢往前走着,走到上次爬墙的地方时忍不住撇了撇嘴……宋玉临江宅,墙低不得窥。她看这墙倒是高的很嘛。
宋玉家院门紧掩,秋瑶脚下一顿,继续向前走去,却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抬眼望去,来人是她先前见过的那名景府的小厮,只见他拎着两包东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那小厮自然是认得秋瑶的,见她大清早地在人家院子门口鬼鬼祟祟的徘徊(……或许真的有)脸色显得有些古怪,不过他显然是有急事在身,连招呼都没打就从秋瑶身旁跑了过去。
秋瑶皱眉,那小厮手里拿的东西应该是药物,难道宋玉生病了?看小厮这个样子似乎宋玉病的不轻,秋瑶的心顿时悬了起来,脚步也随之停下。
那小厮仅仅敲了一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秋瑶咬了咬唇后退两步,恰好看见院门后那个白色的身影,小厮快速地进门,然后伴随一阵不轻不响的关门声,那白色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四周又仅剩下秋瑶一人。
秋瑶无语,有些郁闷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重新向集市走去。
其实宋玉刚才并不是没有看到伫立在门外的一抹倩影,一时间一种微妙的情绪从他的心中闪过,快得令人无法察觉。
匆匆落下门闩,宋玉结果小厮手中的药快步走向院中的茅屋,小厮小跑着跟在身后,带到退开房门时,宋玉已然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神色,屋内还有另外两人,一人是匆忙接过药的周医师,另一人则是坐在床上的华服男子。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到鄢城的楚王熊横,只见他面色略显苍白,衣襟一直被褪到胸口,一直手臂伸出衣服,上面缠裹着一层浸出血色的白纱。
“爱卿不必过分担忧,从前孤在秦国为质,杀了陆旺逃回楚国时受的伤比现在重得多,这次的区区小伤不足担忧。”熊横笑得很是洒脱,宋玉的眉头却蹙得越发得紧。
“臣护驾不力理应受罚,子云追查那行刺之人已经有了眉目,三日之内一定给大王一个交代。”宋玉敛眸站在一旁。
“秦人的招式孤再熟悉不过,行刺者的身份必然是秦人无疑,若不是你与景爱卿从旁相护,孤现在恐怕就不止只有这么点伤了。”熊横低头看着周医师帮自己伤口换药,嘴边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若是随行的换成那斯人,情况也必定与现在大不相同。”
宋玉默然,他自然明白熊横所说的四人,庄辛因为楚王宠幸佞臣忿然离楚,而楚王对自己的作为似乎有所觉悟,现在应该是一个劝谏的好时机。
“臣有一个请求,还望大王答应。”
“你想让孤请回庄辛。”熊横笑得有些怪异,宋玉以默认相对,心中不免一紧。
“不是孤不想请他回来,只是庄辛那犟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熊横看了看宋玉沉着的脸,暗叹时间世间竟然会有如此美貌的男子。
宋玉闻言会意,立马答道,“若大王不嫌弃,臣愿意前往赵国请回庄大人。”
熊横又笑了两声,收回包扎完毕的手臂,看着宋玉缓缓说道,“爱卿一篇赤忱孤自然明白,只是孤近来有意巡游云梦,爱卿与孤同行,庄辛那边孤自会派人去请,若是请不动,再由爱卿出面也不迟。”
“是。”宋玉轻声应答,心中却疑窦丛生,楚王的态度变幻莫测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只是既然楚王不是毫无头脑昏聩君主,又为何把那个声誉卓著的三闾大夫流放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