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桌上的弩呢?”秋瑶神情紧张地看向曦儿,她方才让曦儿看着白以初对着墙上的自制靶子练习射击,不过走开了一会,那弩便不知所踪。
“在这儿呢。”曦儿走到桌边,拿起被搁在茶具后头的弩,递到秋瑶跟前。
秋瑶对自己的杯弓蛇影感到有些无奈,接过曦儿手中的弩,撇撇嘴道“你看我总是这么粗枝大叶的,到时候去了随军出征不知道又要闹多少笑话。”
见曦儿仍是一脸恭顺地低头沉默,秋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不如曦儿随我一起去吧,到时候也有个照应。”
“回夫人的话,随军出征并非儿戏,此事还需经过将军的同意。”
“我当然知道要经过他同意,等他回来我便跟他说。”秋瑶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忧色,“也不知道去哪了,都两天了还不回来。”
“夫人不必多虑,临行之际将军事务繁多也是常有的事。”
秋瑶小心翼翼地将弩收起,抬起头看着问了句“曦儿你在这里做事多少年了?”
“回夫人的话,过了这个年便是整整十四载。”
“十四年?那你今年多大了。”
“刚好二十。”
“二十……”秋瑶眸光一闪,“可有许配了人家?
“啊?”曦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随后又很快俯首,“未曾。”
“看来白起还是思虑不周,双十年华的姑娘居然就让她这么搁在府中耽误了,”好吧,她承认她是练了两天的弩有些心不在焉没事找事……不过君子有成人之美嘛,就当是做好事了,“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对象,我帮你去说说?”
“多谢夫人体恤,奴婢愿意一直留在府中为将军与夫人效劳。”曦儿敛眸,平静的语气无疑给秋瑶浇了一大盆的冷水。
不愧是白起府里的人,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好吧,要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告诉我,不用客气。”秋瑶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忽而瞥见窗外一抹熟悉的白影正向房中走来,随即抱着白以初向门边走去,白起进门后先是看了眼秋瑶怀里的白以初,转而向曦儿说了声“带着公子先出去。”
曦儿依言。
门被从外缓缓合上,秋瑶走到桌边为白起倒了杯茶。
“这是箭靶?”白起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走到一旁看着墙壁上悬挂的一个圆饼状物体。
“是啊,床到墙的距离大概四步,我无事可做的时候便坐在床上练习射击。”这个灵感完全取自于以前家里门后边的那个飞镖靶子。
白起的视线在那箭靶上停留了数秒,随后转身坐到桌边,“发兵的日子应该会有提前,你尽早做好准备。”
“好。”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秋瑶已经渐渐习惯了白起的说话方式,明明是个武将,但做事严谨说话深思熟虑得完全不输于谋臣。
他真正想说的在后头,秋瑶顺着他的意思,等他开始进入正题。
“前几日你在看到的那个傅管家负责打理别院的事务,而别院住的人是我的原配,她身体一向羸弱多病,因而住在僻静的城郊,而先前你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疯女的孩子,便是归她收养,只是那边如今发生了一些状况,为夫让他们过几天搬到这里来居住,夫人可有什么意见?”
“原配吗?既然如此他们当然有搬回来的权利。”但如果他仅仅是因为身体欠安需要去城郊休养,你又为何将这件事隐瞒这么久呢?“那个疯女应当也与将军颇有渊源吧?”
那满含怨愤的眼神,那凄厉绝望的呼声,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无不说明了这一切。
而当初,白起正是因为这件事误以为她恢复了记忆。而后,那成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旁人对此讳莫如深,她便很识趣地避而不谈,但是她看的出来白起今日有意想坦白许多事,那索性连这个一度萦绕在她心头的疑惑一并解决了吧。
“那女子原先是我的侍妾。”
尽管与自己预想中的答案相差无几,这话对秋瑶仍旧如同当头一棒。
而那天她分明看到那些家仆对那女子的态度是何等粗暴,哪怕是个失了宠的侍妾,她毕竟有孕在身,这样的对待,实在残忍。
她在他的的温柔中沉浸太久,几乎忘了他是白起,视人命如草菅,背负百万性命的武安君白起。
那么她如今的享受的恩宠,又能持续到几时?她本以为她已经了解他了,但这一刻她又忽然觉得自己对他一无所知。那她又怎么能够确定,那个女子的昨日不会成为她的明天?
一阵寒意侵入四肢百骸,秋瑶顿时无言。
她不必画蛇添足地去问白起为什么,因为她之后得到的答复必定不是出于真心。
“这么说那个孩子是将军的亲骨肉了,”默然半晌,秋瑶直直看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不辨喜怒地一笑,“秋瑶知道了,将军尽管把他们接过来吧。”
白起皱了皱眉,想要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重新咽了回去,“我先去宫中一趟,有什么事情你同曦儿讲便可。”
将空了的茶杯搁下,白起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秋瑶起身叫住他,“出征之时,我能否带上曦儿?”
“好。”
他不想多加解释什么,脑海中难得有些思绪混乱。既然那个隐匿在暗中的人有意戳破一切企图给他制造纷乱,他便索性提前挑明防止陷入过于被动的境地。
可是即使已经说清,秋瑶的反应依旧比预想中的更能影响到自己,而依照他如今的处境,他对一个人在意越多,那个人所背负的危险就更多,他自身的压力也更多。
而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对她隐瞒。
秋瑶愣愣地看着白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百味丛生。
就这么走了么,她知道她得不到解释,可是就连一句安慰也无,是否过于残忍了些。
她知道自己穿越之后并未觉得自己是白起的唯一,可是这几年来白起给她的感觉便是除她以为他身边再无别的女子,然而如今他又将他精心隐藏的真相揭开,这又是将她置于何种境地?
秋瑶郁结地取下腰间的弩,坐到床上对着墙上的靶子进行机械的练习,正当她走到墙边将上面的箭一一拔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曦儿的声音。
“夫人,胡阳先生来了。”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没跟他说武安君出去了吗?”
“说了,胡阳先生说是来找您的。”
“找我?”秋瑶犹豫了半秒,随即将弩与箭分别收好,“让他到将军书房旁的那间屋子里等我吧。”
奇怪,白起刚刚出门,这个胡阳便登门造访,还指名是来找自己的,这是事先谋划好的?
将弩箭重新系在腰间,秋瑶定了定神,推门走了出去。白起从未对她讲起朝中的事情,她也不便过问,只是如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自然也要端出武安君夫人的样子来。
踏进白起的院中,那小屋的门并没有合上,原先看守闻慈的那几个侍卫也全都撤去,秋瑶迎着门口走近,那里头的人却泰然自若地饮着茶,不时摇着手里的羽扇,一派风流。直到秋瑶两条腿都迈进屋子,胡阳才起身形式地行了个礼。
“胡先生不必多礼,”秋瑶浅浅一笑后坐到胡阳对面,曦儿垂首,静静地站在一旁。“先生当真是风雅之士,已是深秋,依然扇不离身。”
“习惯罢了,”胡阳对秋瑶没有恶意的戏言并没上心,随和地笑了笑,“听闻夫人将同武安君一同出征?”
秋瑶微讶,这是白起透露给胡阳的还是……对方忽然这么直接地发问她还真有些反应不过来,正如曦儿说的,出征这种事情并非儿戏,若是让那个秦王知道白起出征还带个家眷,不管是什么原因,多少都有些说不过去。结果自己一时间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夫人不必多忧,”胡阳说到一边抬头看了看一旁默然不语的曦儿,随后冲着秋瑶微微一笑,“不知夫人是否介意与怀清单独谈话。”
“曦儿不是外人,先生大可畅所欲言。”开什么玩笑,她连对方的底子都没摸清,怎么可能让自己与这个外表斯文内心不知什么样的人单独相处,何况白起说过曦儿工夫尚可,必要的时候能够保护自己。
“夫人是担心怀清有什么逾矩之举?”胡阳爽朗一笑,清俊的面容带上明快的笑看着总让人难以对其报以戒备,“怀清不过一介书生,又是只身一人到访,门外侍卫皆是这府里的人,夫人大可放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才不会那么傻中他的计。
“先生但说无妨,在这府中曦儿的资历比我深的多。”
“既然如此,那怀清便直说了……”胡阳手中的羽扇一顿,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几分,正要开口,所有的话都顿时隐没在门外的一声通传中。
“夫人,将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