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的晌午, 阳光明媚,我们五个人——算上据说既然来都来了就索性陪我出去走走的红青——沿着东南方向,较为顺利地寻到了万家所在的村落, 并且一路打听到了他们家的具体方位。
然后, 一小群陌生人一股脑儿地拥到人家的家门口, 不免将那前来应门的万家夫妇吓了一跳。
幸亏随后从屋里走出的万家弟弟认出了叶子书, 继而同他的父母双亲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们几个才被缓过劲儿来的中年夫妇迎进了门。
只不过,当主客双方悉数坐定之后,听我道明来意的万家夫妇却禁不住面色一凝。
“哦, 大爷大娘不必多虑,我的这位随从医术高明, 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将万姑娘治好, 但至少不会让伤情恶化的。”见愣怔过后的万家夫妇随即就面露迟疑, 我赶忙出言补充,试图打消他们的疑虑。
在我的好言劝说下, 他们夫妇俩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于有当家的那个愁眉紧锁着发话了:“宁公子,你们几位大老远地跑来替小女治病,我们一家人真是感激不尽。可是……不是我们不识抬举,实在是小女她……”
言说至此, 中年男子似乎有些说不下去, 只低下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见他的妻子和儿子也皆是面带愁容, 便思忖着定是那万思思的身上存在着什么让他们觉得棘手的问题。比如……
心下弹指间涌现出各种猜测, 我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 请万家夫妇无论如何都要领我们去看一看,切莫轻易放弃这个可能治愈他们家女儿的机会。
大概是认为我言之有理, 对方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起身为我们带路了。
走了没几十步的路,我们就穿过后院,来到了一间卧房外。我看着中年男子抬起一条胳膊,轻轻在房门上敲了几下,张嘴用近乎哄人的语气喊着:“闺女啊?闺女?”
眼见四五十岁的大叔满脸堆笑地注视着跟前那扇纹丝不动的房门,我好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闺女啊,爹进来了,啊?”下一刻,男子越发小心翼翼的口吻,更是很快坐实了我的感觉。
与此同时,他已赔笑着回过头来,轻声招呼我们稍等一会儿,随后才慢慢地推开屋门,抬脚跨了进去。
没多久,站在屋外等候的我们就听见屋里传来这样的对话:
“闺女啊,你弟弟前几天出门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了位好心肠的大夫,他听说你的腿……”
“不需要!”
“这……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还需要试吗?!都试了多少药、多少大夫了!?女儿这腿不会好了!爹爹你出去吧!别再给我找什么大夫了!”
简洁明了的对话戛然而止,在外静候的我业已可以确信,这屋里头躺着的,果真是一个自暴自弃的伤者。由此,我不禁思忖起要如何说服这个言辞颇为激烈的姑娘,不料尚未思考出个大概,身边就遽然拂过了一阵清风。
说时迟那时快,我愣愣地看着原本位于身后的叶子书冷不防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来了个“不请自入”——就连我在他背后张嘴“诶”了一声,也被他置若罔闻了。
事已至此,我只好举步跟了进去,结果一进门,就瞧见一个陌生的女孩正瞪圆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瞅着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
想必她就是韩千千儿时的手帕交——万思思了。
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同她说明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就目睹叶子书毫不客气地靠近了少女的床榻,然后面不改色地伸出一条手臂,一把抓住了她安放在薄被上的右手。
“你干什么!?”突如其来的无礼之举自然是叫万思思心生不快,她惊怒不定地瞪视着一言不发的陌生男子,使劲想要抽回自个儿的柔荑。
可想也知道,她一个十六岁的丫头片子,哪里是叶子书这个练家子的对手。还没来得及较伤劲呢,她的右腕就被男子牢牢地桎梏在了掌中。
“你!”少女见状不禁一时语塞,气急之下,她甚至双目圆睁着看向她的父亲,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爹”。
这意思,不言而喻,是想让她的爹爹替她赶走这个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男人。
只可惜,她的父亲刚要一脸为难地开启双唇,就被面无涟漪的“始作俑者”给抢了先。
“万姑娘不要以为,这世上的大夫是求着巴着要替你看病的。”
不冷不热的一句话自男子口中从容不迫地吐出,倒是让快要横眉怒目的少女倏尔一怔。不过很快,那万思思就回过神来,嚷嚷起“我本来就没要你来替我看病,谁让你进来的”之类的话。
“韩姑娘。”只是让我与万思思均始料未及的是,她话音刚落,依旧把着她的手腕为她诊脉的叶子书就不慌不忙地道出了这三个字,完了还特地眸光一转,与闻声愣住的少女四目相对,“是你的朋友,韩千千。”
许是这说法来得太过突然,万思思愣是目不转睛地仰视着叶子书的眉眼,怔了好一会儿才猝然还魂。
“不可能!千千她根本就不知道我的事!”
“你怎么晓得她毫不知情?”
气定神闲的一句反问,令前一刻还理直气壮的少女这就又傻了眼。
须臾,她蓦地将惊疑的目光投向了不知何时跟进屋来的弟弟,却马上得来了少年的辩解之言:“我就是按照你说的告诉千千姐的。”
这一下,别说是身为当事人的万思思了,连我这个旁观者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什么情况?韩千千她不是被骗过去了吗?不是都已经和万家弟弟分头回家了吗?
心中虽是疑惑不解,但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生怕这其中还存着什么我未曾听说的隐情,故而不敢妄加议论。我仅仅是抿唇注视着叶子书的侧脸,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好为我等解惑。
奈何始终抓着少女腕部不放的男子却二话不说,凝神替她把起脉来。
“喂!你到底……”
“姑娘莫要吵闹,如果你还想站起来的话。”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才刚出口,闻者张开的嘴就不自觉地僵成了一条缝。我想,这大概是由于叶子书凝神替人诊脉的模样太过专注,其从容不迫的姿态又彰显了他的胸有成竹,以至于适才还喊着自己不可能康复的少女,此刻也情不自禁地萌生了一分希望?
如此思量着,我瞧见叶子书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抓握在掌心里的细胳膊,想来他是趁着万思思发愣的空当,初步探得了她的脉象。
果不其然,男子这就目光一转,看向了万思思的双亲——这般通常会上演于大夫同病患家属之间的场面并未出现,唯有号脉完毕的男子冷不防扭头就走的画面,令在场一半以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愣。
“公子……这……”万思思的爹更是头一个回过神来,一头雾水地望了望男子消失的方向,再欲言又止地注目于我。
毫无疑问,他这是不解于叶子书异于常人的举动,抑或担心自家闺女的腿伤没得治却又不敢也不便直言相问。
好在他遇到的是我这个聪明机灵又善解人意的新时代好青年,我这就笑着宽慰了他两句,表示立马去替他问问,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追出门去。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才刚跑出去并捕捉到叶子书急急往外走的背影,我就被人从身后给一把拉住了。
不期而至的外力自是叫我回头去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贾斛麓面带微笑的容颜。
后来我才知道,把完脉后一个字都不交代就径自跑开的表现,乃是叶子书这个神医的特殊癖好。实际上,他这样的举动恰恰就说明了,万思思的腿伤虽然有些难治,却还算有救。
一个多时辰过去后,果真如贾斛麓所言,叶子书提着一只不知打哪儿弄来的竹箩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我见他的衣摆和袖子上都沾了些许泥土,再看他带回的竹筐里装了许多植物,便推测他方才是一声不响地跑去采草药了。
说起来,他这办事效率,还真是高得让人惊叹。
眼瞅着归来之人顾不上休息,就直接问万家夫妇要来了瓦罐,亲自替万思思煎药,我忽然觉得,其实他也不像他前些天说的那般冷漠嘛。
心头莫名一暖的我走上前去说要帮忙,却被对着炉子煽火的叶子书面色清淡地瞧了一眼。
“教主最受不得烟味了,还是离得远些罢。”
尽管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不像是有多关心我的样子,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谁说我受不了烟味了?”我故意敛起笑意,冷不丁出手夺过了他手中的芭蕉扇,自顾自地做起了他前一刻在做的事,“我是你的教主,是教主就要懂得体恤手下,懂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就是点烟味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语毕,我泰然自若地加快了摇动扇子的速度。只可惜没过多久,毫无生火、熬药之经验的我,就被浓烟给呛了个涕泪横流。
如此一来的结果,自然是被叶子书下了“逐客令”,又被在一旁看着的贾斛麓给拉了开。
郁闷……我就是想帮个忙而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