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心再起的我未尝料想, 饶是我都这般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红青却仍是不愿坦言相告。她只微皱着眉告诉我,说先前确实是报喜不报忧了, 教中当时的情况, 比她之前所言的确是要严重一些。
然而, 她的这一说法却并未让我信服。我只觉得, 她越是这样含糊其辞, 就越是证明了一件事。
虚渺教受损的程度,决计不仅限于什么被烧了几间屋子、被打伤了几拨教徒。所以,在我不在教中的那段时日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正忍不住再次直言追问之际,坐在我对面的伤员冷不丁低吟了一声, 霎时吸引了车内几人的注意力。红青更是立马抬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开口问他怎么样了。
于是, 我们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教徒有些吃力地张开眼皮,目光一下子从混沌变到清明。
“土护法……”似是因为先一步看到了坐在眼前的红青, 男子忽然就睁大了眼,作势就要支起身子向她行礼。
红青见状,自是连忙阻止了他——毕竟,他还有伤在身。
只不过,我这个教主就坐在红青旁边, 他怎么没看到我?
心下虽是略窘却也清楚眼下不是计较这种小事的时候, 我还是面色如常地凝眸于两颊苍白的男子。直到那一见红青就激动了的男子冷不防留意到我的存在, 然后惊讶地喊着“教主”并意欲向我施礼, 我这个大约也没啥实权的一教之主才有了发挥的余地。
“不用不用……你感觉怎么样?是谁伤的你?”
刚好我对于事情的真相特别在意, 是以索性当场抢了话头,直接询问当事人。
我本以为, 对方会就此“卖”了他的土护法大人,因不知红青等人有意隐瞒而傻乎乎地告知实情,殊不知此人竟是个心中有数的。只见他当即瞧了瞧红青的脸,显然是在向其征询意见。
事出意外,我自是不可避免地愣了愣——这虚渺教中,究竟有多少连普通教众都晓得而我这个教主却浑然不觉的事儿?
此念一出,我当机立断地沉下了脸,佯装愠怒道:“你看她做什么?我是教主还是她是教主?”
话音落下,男子面色一凝,旋即就左右为难地打量了我跟红青的脸。如此表现,自然是坐实了我心中的猜测。
谁料就在我一心急就要在开口一言的时候,红青忽然不慌不忙道:“是不是坤神斋的人二次来犯?”
她刚说完这话,我就不乐意了。
“你不要给他暗示!当我听不出来吗?”
听罢此言,女子有些惊讶又有些尴尬,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的男子就更是不知所措了。而我,尽管没有真的动怒,也没有特地针对红青,但那因心急而浮躁起来的口气,还是让我生出了难以忽略的歉意。
因此,我眨着眼作了个深呼吸,调整了情绪对女子说:“我只想知道真相,不想被你们当个孩子似的,瞒这瞒那。”
语毕,我重新注目于手足无措的男子,郑重其事地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一回,他似乎没敢再明目张胆地去看红青的脸色,只跟做贼似的迅速瞄了瞄她的脸色,就忙不迭将视线转移回我的眼中。
“罢……教主就别为难他了。等到了就近的城镇,把他安顿好了,属下会亲自将一切都告知与教主。”
女子出人意料的妥协突然降临,反倒叫我一时缓不过劲来。不过片刻后,我还是回神认真地朝她点了点头,接着便抿唇不再多言了。
约莫大半个时辰过后,我们一行人总算抵达了附近的一座小镇。进了镇子后不久,我们就顺利为伤员寻到了一家医馆。同为大夫的叶子书喧宾夺主地在里头抓了药,由红青跟在后头付了银子,我们便带着伤者在边上的客栈里落了脚。
因为实在是搭不上手,我干脆安安静静地看他们将伤员安置妥当了,才用意有所指的目光盯着红青。而她想必也心知肚明,事已至此,已然避无可避,便于当天傍晚将我请进了她的客房里,一本正经地让我坐到了她的身前。
我本想着,将要获知真相的我是不会紧张的,因为从本质上来说,我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而已——听别人的故事,何需杞人忧天?
然而叫我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刻,当我一言不发地坐在女子的面前,胸膛里的那颗心,居然会跳得让我悸动不安。
可是,偏偏眼看着她就要张嘴说点什么的时候,屋外却冷不防传来了一阵不轻不响的敲门声。
谁啊这是?!
弹指间不由怒上眉梢的我拧着眉毛循声望去,恰逢红青业已起身跑去开门了。
该不会是叶子书或是贾斛麓同红青商量好了,要在关键时刻故意来捣乱的吧?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我很快就愣住了,只缘我在依稀听闻一句“怎么是你们?”之后,就清楚地目睹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纪无期和唐立?
顷刻间脑袋卡壳的我不由得愣愣地看着一个身穿黑衣、一个白衣飘飘的两人——这两个按理说应该正在虚渺教中处理烂摊子的男子,缘何会出现在此?难不成……
心下遽然冒出一种不好的猜测,我刚要如梦初醒地开口一问,就瞧见匆匆站定在我面前的他二人毫无预兆地冲我单膝下跪。
诡异的既视感令我不禁记起了那月初见之时,他二人也是这样一黑一白,也是这样齐齐跪在了我的跟前。只不过今时此日,我可以预感得到,这一趟,他们绝对不是像当初那样,仅以“救驾不及”为名向我请罪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惴惴不安地来回打量着他们俩的脸,我这就听到纪无期语气沉痛地对我说:“属下该死,请教主赐罪。”
哈?
严重到已经“该死”又“赐罪”的说辞,让我不由得歪着嘴皱了皱眉,眨巴着眼睛看着说话人。
“出什么事了?”须臾后,我还是缓过劲儿来直言相问,回应我的,是纪无期愁眉紧锁的容颜。
“回教主,虚渺宫……已遭人占领。”
然后,我听他这样说着,一时间只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一座偌大的宫殿,里面有这么多的教徒,怎么说被占领就被占领了?
彻底晕了的我刚要开口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就见领着俩男人进屋的红青冷不防起步行至他二人的身侧。与此同时,不知何时入内的贾斛麓与叶子书也快步走了过来。
挺好,时隔多日,我亲爱的五大护法又齐聚一堂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要不约而同地跪在我的跟前?!
眼瞅着最后进屋的两名男子随红青一前一后跪了下来,同先行单膝下跪的两人形成了一道诡异的风景线,我整个人都快懵了。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呀?”所幸我的脑袋尚未彻底卡壳,这就磕磕巴巴地出了声。
“我等无能,竟让教主苦心经营的神教毁于一旦,罪该万死。”红青神情凝重地如是作答,直叫我有槽不能吐。
“啊、啊?”是以,我下意识地张大了嘴,一时半会儿竟不晓得要如何应对这不期而至的阵仗。
得亏我的见识不算太少,因此傻愣了片刻后,我还是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问他们虚渺宫究竟为何人所占。
“回教主,是坤神斋的人。”纪无期启唇道出答案,那认真严肃的口吻,竟叫我不自觉地想要相信他的话。
但是,等一等。
“坤神斋?”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我惊疑不定地重复了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斋的诡秘组织,一双眼则蓦地看向了跪地不起的女子,“红青姐姐,你前些天不是告诉我,这些坤神斋的人不敌我们,已经撤退了吗?怎么才没几天的工夫,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此言一出,红青当即双眉紧锁着抬眼看我,又立马将目光转移到了纪无期的脸上。
“启禀教主,坤神斋的人初次来犯之际,的确是不敌我教。可谁知他们明攻不成,竟佯装撤离,来了个暗度陈仓……在我们的水源里下了毒。”
“什么?!”
听纪无期将我未尝知晓的变故娓娓道来,我不免心头一紧,当场脱口而出。
“他们以我教三千教众的性命相要挟,说是如若我们不让出虚渺宫,便叫所有中毒的教徒横尸宫中……子书不在,属下不忍见众多教徒受折磨而死,是以……擅自作出了决定。还请教主……赐罪。”
语毕,纪无期已然不由分说地换单膝为双膝,并俯首重重地向我磕了一个响头。
沉闷的声响倏尔入耳,竟是叫我一瞬心惊。
纪无期你……别这样啊……
叫我闹不明白的是,惊悸过后,我居然还鬼使神差地生出几分心疼的感觉来。
唔……一定是他看起来太难过了,所以我才会跟着不好受。毕竟,事态发展至此,是谁也不愿意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