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渐渐由先前的义愤与担忧转为期待和轻快, 我却万万没有想到,虚渺宫回不去了,连去个私宅也是一波三折的。
是的, 为了避人耳目, 我和同行的两男一女特意换上了粗衣麻布, 装作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 方敢上路。可饶是我们都做到这种地步了, 也还是被人给盯上了。
那天,我正坐在车里打瞌睡,突然间被红青给摇醒了。遽然惊醒的我自是猛打一个激灵, 脱口问她怎么了,却在意识彻底清醒的前一刻目睹了她伸出食指示意我噤声的动作。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难不成是碰上了寻仇的?
果不其然, 下一刻, 我就瞧见红青和纪无期都冷脸凝神的画面。
“我去会会他们, 你护着教主。”紧接着,我就听到女子以极快的语速低声嘱咐了男子, 然后,她便毫不迟疑地起身向外。
刹那间,我自是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以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同时亦跟着动了动身子。
可是, 理智到底是阻止了我冲动的行为。因为我很清楚, 此情此景下, 最不适合贸然现身的, 就是我了。
是以, 我只得提心吊胆地坐在原位等着,偏偏就于不久后等来了自马车外传来的厮杀声。那声音从隐隐约约变到一清二楚, 也让我从惴惴不安变得面色发白。
我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相信红青能够应付得来,可一颗心就是莫名地七上八下——不,岂止是“七上八下”,这简直是……简直就是……
脑海中倏尔闪现出那些或曾经见过或不曾浮现的过往,我情不自禁地睁大了眼,只觉一股叫人战栗的寒意急速蔓延至周身。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忽然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经历过被刀枪碰撞声包围的过去。
但是不对啊……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错觉呢?我明明是个从小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啊?
尚未从骤然生出的混乱感中理出头绪,自车外突然传来的说话声就令我不得不回到现实之中。
“无期,你驾车,带教主先走。”
话音落下,我似是感觉到车前压着的分量冷不丁消失了。意识到这是叶子书跑去助红青退敌的结果,我立马欲起身掀开车帘,却不料被坐在我对面的纪无期抢了先。我顿住了身子,看着他默不作声地替了叶子书的位置,二话不说就扬鞭策了马臀。
我忽然就有点懵了。
“你……你把他们留在这里?!”下一瞬,我就猛地掀开了帘子,对着纪无期的背影失声惊呼。
“他们能摆平这些人。”谁知纪无期闻声竟头也不回,迎着呼啸而来的疾风如是作答。
“可是……”
“教主坐稳了!驾——”
来不及了,我反驳的话才起了个头,纪无期就径自加快了马车行进的速度,直接叫我整个人往后倾了倾身。
快要失去平衡之际,我自是本能地扶住了车壁,先行稳住了自个儿的身体。也就是这一晃眼的工夫,心急火燎伸出脑袋去探的我,望见的已然是红、叶二人渐渐远离的身影。
“无期!”我蓦地转过脑袋,语气焦急地喊着,奈何男子仍是背对着我,丝毫没有要动摇的意思。
我知道,我懂的!即使我留下来,也是扰他们的心神,碍他们的手脚,可是……
我似乎突然间可以体会到,这种将同伴留在险境而自己先行逃开的感受了——担心,更良心难安。
但心头揪紧的同时,我亦深深地明白,他们之所以作出了如此一致的决定,都只是为了我的安全。
如此情义,我无以回报。
不……不是……其实我……
脑中登时乱成一团,我抿紧了嘴唇,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最终就那样一言不发的,坐着身下飞速奔驰的马车,远离了那令人心惊的战场。
此等状态,一直持续到纪无期主动勒马停车的那一刻。许是确信危机已然过去,他毫无预兆地停了车,然后钻进车厢内查看我的情况。
于是,坐在那里低头不动的我蓦地抬头与之四目相接。
“怎么跟他们汇合?”不知何故,我一张嘴竟直接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属下在岔道处撒了些贾斛麓特制的香料,他们会就着气味找到我们。”纪无期也不多说别的,这就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不会被别人也闻出来么?”
“不会。”
简单明了的对话至此戛然而止,我和纪无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缄默。片刻后,许是见我状态尚可,而自己也委实不晓得还能同我说些什么,纪无期便一声不吭地坐回到车外头去了。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并不漫长的等待——之所以说“并不漫长”,是因为这沉默相对的气氛很快就被一群不速之客给打破了。
是的,我跟纪无期皆未尝料想,看似安全的驿道之上,居然会忽然冒出一群手持利器的黑衣人。
红青跟叶子书不是已经挡下那批人了吗!?难不成……
因纪无期突然驾车狂奔而察觉到异常,我一边问着“怎么了”,一边抬手撩开了侧壁上的帘子。如此一来,我自然是目睹了车外那追逐而来的黑影,也因此而浑身战栗。
一方面,我当然是害怕自己遭遇不测,另一方面,我也不由萌生出一个叫人不寒而栗的猜测。
红青姐姐,叶子书,你们……你们不要出事啊!
正紧张得连手都禁不住发起抖来,我身下的车辇却冷不防猛地一个停顿,直让我失声叫着撞到了一侧的车壁上。可还没等我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从车外伸来的一只大掌就径自抓住了我的胳膊。
只见纪无期面带焦急地喊着“快走”,不由分说地就将撞疼了半边身子的我往车外拉拽。被他稀里糊涂地拉着落了地,回头一看的我才惊悚地望见了一大拨举着刀剑蜂拥而来的黑衣人。
天哪!不是吧!
吓得腿软的我只觉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但此情此景下,就算我当真吓掉了一双眼,也不能助我从被砍成肉酱的厄运中逃离——唯一能够救我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二话不说便拉着我跑的纪无期了!
是以,我卯足了劲儿跟着他往前跑,跑了没几步还被他“呼啦”一声带上了天。虽然我觉得,这种情况下要是他能大手一挥、以一敌百的话,会更符合我对武林高手的认知,但既然比我更有实战经验的他选择了跑路,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果不其然,我们才逃了没多久,身后那群锲而不舍的追兵就施展轻功超了上来,不一会儿就将我们两个团团围住。
我不得不清醒地认识到,倘若此时此刻没有我这个不会武功的累赘,纪无期定能独自一人逃得无影无踪。
但是,他不可能抛下我。
自腕部传来的力道倏尔增大,我目视男子双眉微锁着将我往他的右手边带了带,明显护得更紧了些,心中忽觉五味杂陈。
我禁不住看向那张一门心思系于敌人的侧脸,而脸的主人,业已同突然举刀冲上前来的蒙面人大打出手。
可是想也知道,碍于我的存在,纪无期压根没法施展拳脚,只能一味地防守,保我不被敌人所伤。
更糟糕的是,不多久的工夫,那些越聚越多的黑衣人就瞧出了我是个不会武的家伙,纷纷尝试着避开纪无期这道防线,径直冲我下手。
是啊……径直对我下手……他们的目标,可不就是我吗?!
可惜,纵使心里再清楚这一点,我也无法做到舍己为人——开口让纪无期不要管我。
我不想沦为刀下冤魂,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纪无期渐渐陷于困局而无动于衷。奈何事态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纵然我再如何祈祷他能以一己之力退敌,也还是改变不了敌多我寡的事实。
怎么办……怎么……
“啊——”第二个“怎么办”会没来得及在我脑中成形,仍在大战黑衣人的纪无期就冷不防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抱起,然后把我甩到了他的左手边。
所以,尽管最终是稳稳着陆且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在他头顶上方绕了半个圈的我还是不免惊得花容失色。
我知道,方才八成是有人想攻击我,而他用了那一招护我免受刀伤——可是,他能不能别把我当货物似的一下抛到半空?!吓死人了好吗!?
从未有过类似体验的我是当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记给吓绿了脸,所以情不自禁地就毛躁了一番。谁知,还没等我稍稍冷静下来呢,“自作主张”的纪无期就又有行动了。
没错,他大约是趁着我做“空中飞人”的空当,夺取了哪个黑衣人手中的利刃,在我惊魂未定之际毫不迟疑地砍杀了三个一齐袭来的敌人,又一脚踹开了其中一个,令其直愣愣地砸在了后方同伙的身上,然后,他趁此良机抱着我足尖一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本来,再一次有机会与敌人拉开距离的我们是应该感到高兴的——至少,我们打破了被人围攻的僵局——然而谁人能料,待我用上吃奶的力气,跟着他跑出去老远之后,出现在我们前方的,竟然会是个一望望不见底的陡峭山坡。
这一刻,我终于不能不相信,那些电视剧的编剧们,也不全是在忽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