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语, 虽无任何前情提要,却直截了当地揭露了事情的本质。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当时红青会对纪无期说那番话的原因,也顺藤摸瓜地顿悟了唐立自昨日来就略显古怪的眼神。
他们一定是误以为, 我和纪无期之间生出了男女之情。
本该为此而颇觉好笑乃至当场反驳的我, 这一刻却莫名地笑不出来, 就好像脑袋里分明是豁然开朗了, 心里却鬼使神差地觉着有些堵。
是以, 我情不自禁地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噙着一脸笑意,告诉唐立:他们多虑了。
“若是如此, 自是最好。”
“什么‘若是如此’啊,本来就是这样好不好?”眼见对方似乎并未因为我的笑容和否认而放下所有的戒心, 我下意识地责其杞人忧天, “啊呀, 别多想了。你不是说,还要去找爷爷的吗?快点去知会他过来吧!”
我一边面色如常地说着, 一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推着唐立往外走。而他,从来不是那种拖泥带水、优柔寡断之人,是以,才被我朝外头推了没几步,他就一语不发地自个儿走了。
那之后, 我的心情不禁变得有些微妙, 特别是当纪无期从屋外进来的时候, 我都没好意思正视他的脸。虽说以前早就猜出了个七八成, 可一旦事情真的摊开了摆在面前, 我还是……
“唐立呢?”思绪纷乱之际,我听来人语气如常地问道。
“去叫爷爷了……”我依旧看着别处, 故作镇定地回答。
“等贾斛麓一到,我们商量商量就出发。”
“嗯……”
许是见我不太热情,又确实是没有别的话要同我讲,简洁明了的对话至此,纪无期便没再主动跟我说话。
过了约莫两刻种的工夫,唐立领着一身粗衣麻布的贾斛麓出现了。我刚要感叹一下来人难得打扮得像个汉子了,就见他原本笑眯眯的面孔遽然间变得大惊失色。
“你……你你……你们……”片刻后,贾斛麓双目圆睁地指着我微微隆起的腹部,惊惶的视线在我和纪无期之间打了好几个来回。
我忽然有点无力。
这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好吗?!
诚然,我们跟贾斛麓他们分开才多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突然就怀上了一个四五个月大的孩子啊?除非我们在分道扬镳之前就……啊呸呸呸,我在这儿正儿八经地瞎分析些什么呢?这本来就是天方夜谭好么!他他他……他居然也会觉得惊讶!
“爷爷!你想什么呢!假的!”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吐不出来,我一边使劲拍了拍我那垫了棉花的肚子,一边皱着眉头嗔怪起脑袋一时卡壳的男子。
“哦!哦哦哦!是爷爷糊涂了!是爷爷糊涂了!”幸亏对方还不至于真的傻到让人吐血,他这就缓过劲儿来,恍然大悟地拍着自个儿的脑瓜,“你看爷爷我,一见到你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快让爷爷看看,没什么事儿吧?”
眼见对方终于如同往常重逢时一样,迫不及待地转着我的身子上下端量,我才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告诉他:我很好。
至于被纪无期护着摔下陡坡又被毒蛇咬了一口还那个啥才解了毒什么的……我就不要跟他提起——以免节外生枝了吧。
这样想着,我面色自然地询问了贾斛麓的情况,将话题引向了今后该如何行动的问题上,还算巧妙地避免了他过多的追问。
“还是按照原计划……不……我们换个去处吧。”
可我未尝料想,认真起来的贾斛麓会冷不防如是提议——别说是没提出回过头去找红青跟叶子书抑或等一等他们,就连原先去往唐立私宅的打算,也有被直接推翻的趋势。
“不等红青和叶子书?”尚未待我将心中诧异化作语言,不怎么插话的唐立就抢先一步替我把话问出了口。
“就是啊,万一我们改换了目的地,他们又不知道,我们六个人要如何会合?”下意识地点头表示了对唐立的赞同,我又忙不迭看向贾斛麓,张嘴补充道。
“总能碰头的嘛……”谁知等待我的,并不是长篇大论的分析以及解释,而是贾斛麓毫无说服力的一脸笑容。
说得这么轻松……他哪里来的自信?
面露狐疑地打量着贾斛麓似无懈可击的面容,我看见他径自眸光一转,看向了蹙眉沉默的唐立。
“要是红青在这里,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他顿了顿,慢慢收敛了些许笑意,“这一点,你不是很清楚的吗?”
此言一出,原本正凝眉沉思的唐立蓦地抬起眼帘,与言者四目相接。
缄默良久后,他最终还是双眉微锁着,选择了妥协。
我知道,他之所以是三个男人里头最不赞成“丢下”两个伙伴不管的,是因为那两个人之中有他最在乎、最喜欢的人——而我,也觉得先走一步很是不妥啊……
想来想去都觉着既担心又惭愧,且考虑到唐立碍于“护法”的身份和立场,不能不将我的安危置于心上人之前,我终是按捺不住,亲口提出了异议。随后,我看着三个男人相继注目于我,一个神情复杂,一个默不作声,一个面色不霁。
最终,还是贾斛麓微微苦笑着对我说:“教主,其实啊,纵然我们按原路返回去寻他们,怕是也找不到人的。倒是爷爷我,可以一路走一路撒上特制的香料,让他们循着气味追上我们。”
“那他们……”
“他们身上没有带着贾斛麓调制的香料,香料是归我保管的。”我正要反驳说为什么不能是红青和叶子书留下记号而由我们去找他们,一旁许久不曾发话的纪无期就突然出了声——简直就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他直截了当地给出了解释说明,一下就将我的设想扼杀在了摇篮之中,“实际上,我已经沿途撒上了贾斛麓给我的香料,说不定,不久之后,他们两个就能追上来了。”
事已至此,我似乎无话可说了——尽管我这心里头仍是免不了生出了一块疙瘩。
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巴之后,我听着贾斛麓与纪无期二人若无其事地拟定了新的路线,忍不住偷偷看了唐立几眼。
不得不承认,此情此景下,他越是沉默,我就越是不安——这样的情绪,甚至一直持续到了我们启程后的第二天。
只不过,让我大喜过望的是,就在我愈发煎熬乃至都快要无法面对唐立的时候,一张乍一看不认得再一看竟叫人喜极而泣的容颜就赫然从天而降。
是以,当电光石火间,我认出了不远处正以女扮男装之姿现身的红青,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差点就要当众扑向她的怀抱,却被身旁的纪无期眼明手快地拉住了。
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外力,我自是猛地回头对上阻拦者的视线。
是红青啊!你没看到吗!?
我刚要将心声喊出口来,就见纪无期快速将唇凑到我的耳边,压低了嗓音道:“我知道是她,但现在人多眼杂,我们既已看见对方,那么用不了多久,自能会合。切莫急于一时,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低沉却从容的声音声声入耳,犹如醍醐灌顶,令我顷刻间自激动中清醒过来。我睁大了眼凝眸于他沉静的瞳仁,忽然以余光瞥见了那边厢类似的状况——唐立,正被贾斛麓伸手拦下,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几米开外的伊人。
下一刻,将目光转向红青的我就目睹其迅速地朝我们一颔首,然后就转身自顾自地走开了。
看来她也和纪无期还有贾斛麓一样,想要尽可能地避人耳目。
意识到这一点,我起伏动荡的心平复得更快了些——再一瞧唐立,他显然也已镇定了许多。
就这样,我们佯装无事地在街上逛了一小会儿,且特意放慢了前进的脚步——好让红青看清我们是往哪儿去了——然后才装模作样地找了家客栈落脚。
果然不出纪无期所料,当天晚上,扮作男子的红青就悄悄地找上门来了。是以,终于得以光明正大与之面对面的我,险些就要喜极而泣了。毕竟,那天遇上的敌人人数众多,而我们又一连多日失去联系,我怎么可能不为伙伴的安全而深觉忧心?
“教主……没事了……我这不是都回来了吗?”点着明灯的屋子里,我抱着柔声宽慰着我的女子,居然会觉着她都变瘦了。
“嗯……”我擦干眼泪,乖乖离了红青的胸膛,又忙不迭打量起她的浑身上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对了,叶子书呢?”
“我没事……子书他……”红青扬唇冲我笑了笑,却因为这笑容显得有几分勉强,而叫我登时心头一紧,“他……他跟我分开了……”
“什么叫……‘分开了’?”我自然不解于她这略显古怪的反应,因而盯着她目光闪烁的面容问她。
“就是……那日,我们被敌人冲散了……”她期期艾艾地说着,罕见地流露出少许忐忑之色,“所以,我也不晓得他如今在哪儿……”
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