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恍恍惚惚地重复着两个字, 我本能地挣脱了纪无期的手,转身就欲往门外去。
“你要去干什么?!”对方当然不会任由这个精神状态似是出现问题的我“为所欲为”,当场就再次一把拽住了我, 甚至一个箭步拦在了我的身前。
“我……我不晓得该怎么跟你说……”泪眼朦胧间, 纷繁的思绪令我忽觉六神无主, 直到我视线游移着, 突然一把抓住了纪无期的胳臂, “但是,但是你相信我!子书还活着,只是重伤昏迷!我们得去找他, 得去找他!”
我遽然睁大了眼,仰视着男子愁眉紧锁的容颜, 心中似有火烧, 又如被人用手不住地蹂(和谐)躏, 闹得我整个人都快要失去了理智。可是,纪无期却只敛着眉毛注目于我, 这叫我再也按捺不住,仓皇失措地逼自己开始思考。
他……他不听我的……那我,那我只好……
“教主!”
抬脚又要夺门而出,我还是被纪无期给拉了回来。他虽是用上了极大的力道,可我却很快感觉到了, 他的那双大手仿佛也和我的身子一样, 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冷静一下……好吗?”须臾, 他用沉痛的口吻这样说道, 却即刻适得其反。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使劲甩开了他的双手, 泪流满面地往后退了两步,“唐立死了!就死在我的面前!不光是他!不光是他!子书, 爷爷,红青姐姐,还有你!你们都会……都会……”
话到一半,原本情绪激动的我却突然浑身战栗。脑袋里蓦然浮现出种种惨不忍睹的画面,令我的唇齿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
是的,我看见了,看见了他们为保护我而一个接一个殒命的未来——又或许,我应该称之为……记忆?
一时间,我说不清这蜂拥而出的情景究竟是从何而生,只有一个笃定的认知,不由分说地占据了我的整个脑海:如果我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恐怕这一切都将成为无法挽回的事实。
太可怕……太可怕了……我不要他们出事……不要他们丧命!
思及此,我双目圆睁着仰视于朱唇微启的男子,“死的”二字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我梦中……梦中的那个神仙告诉我……子书,子书被一户人家给救了,现在正不省人事地躺在那里。我们去找他,去找他好不好?”
心中思绪流转,忽而下定决心之后,我倒是真就稍稍定了定神,搬出了曾经同纪无期他们提过的穿越大神,企图叫男子相信我的话,答应与我一同去寻叶子书。奈何对方闻言不但丝毫不觉惊讶,反而还加深了眉宇间的忧愁,同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
“教主……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可是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们现在也不能贸然行动。”
话音未落,我业已神色一改。
殷殷的期盼变成了隐隐的愠怒,我瞪视着纪无期始终不得舒展的眉眼,不假思索地张开了嘴。
“什么叫‘贸然行动’?!什么叫‘就算我说的是真的’?!难道你打算把子书扔在那里不管吗?!”
纪无期无言,只抿唇垂下了眼帘。
我见状登时怒上心头,却也顾不得太多,作势就举步往屋外去。
可想也知道,纪无期是不会容我就此出门的。
“追杀你的……不是一般的人。”他冷不丁拉住我的胳膊如是一言,叫我不得不驻足侧首,“别让唐立白白牺牲……”
字字句句敲击着心房,我凝眸于男子侧脸的眼在不知不觉中睁大,心里则忽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一直都在隐瞒。
从再也没能回到虚渺宫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开始编织谎言。
曾几何时生出的怀疑,果然并非是我杞人忧天。
他们到底……
“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纪无期的眼睛,压抑的沉默中,我等了良久,却仍是没能等来我想要的答案。
“说话呀!”
我急了,忍不住拔高嗓门冲他喊了出来,可他依然是拧紧了眉毛看着别处,显然并不愿直言相告。
“你……你以为死守着不说,事情就能解决吗?!瞒着我,护着我,然后等你们一个个都……都……”
情急之下,我本欲晓之以理,同他客观地分析情况,孰料话还没能说完整,我好不容易略微平复的心绪就又不受控制地激荡起来。
我……我说不出口……什么等你们一个个都死掉,还有谁能来保护我……这种叫人连想都不敢往下想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啊……
是了,我在害怕,害怕失去他们,害怕总有一天会被独自一人留在这个世上。
与其如此,还不如……
“纪无期……我……其实我不是……”
“你们的教主”五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屋外急急传来的一阵敲门声就害我猛打了一个激灵。我不由得循声望去,见纪无期已然转身匆匆迈向了房门。
“谁?”他凑到门边低声问了一句,在听得门外传来红青的声音后,才忙不迭抬手替她开门。
眼瞅着女子脚底生风地跨入房中,顾不得多看我几眼就回身阖上了屋门,我的心里不免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快点收拾一下,马上离开这里。”直至来人转过身来,语速极快地交代完这短短一语,而后下意识地看向呆立在原地的我,我二人才得以看清了彼此的面容。
在那张掠过一丝诧异随后趋于心疼的朱颜之上,我目睹的,是微红的眼眶。
这个素来坚强独立的女子,竟然哭了。
而这极为罕见的泪水,除却为那已故亡魂,还能为谁而流?
无需思量便已了然,我无比艰难地开启了双唇,想要同于我四目相对的女子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是以,我周身僵硬地站在那儿,泪意又一次涌上眼眶。
下一刻,迅速模糊不清的视野中,女子熟悉的身影就骤然放大。
“不会有事的……”上身被倏尔揽入其温暖的怀抱,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这就滚滚而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那之后,忽而失声痛哭的我尚未开口问一问当下的突发状况,人就被纪无期与红青从后院匆忙带离了我们落脚的客栈。
那个时候,我不可能没有留意到另一名同伴已然不见踪影的事实,因此自是忍不住问了贾斛麓的去向。
“他去前方探路了,我们得抓紧跟上他。”
“别骗我,他其实……是去堵追兵了吧?”
红青大概不会想到,她听起来十分自然的一句回答,竟然会随即换来我压根不信的反问。是以,正准备把我塞进马车里的女子闻言不由身子一顿,紧接着便面色微凝地注目于我。那眼神,大抵是从“她居然会猜到”的诧异变作“已经瞒不下去了吗”的忧愁。
“教主既然已经心中有数,就更应当快些随我们离开。”须臾,红青蓦地别过脸去,先一步一脚踏上了马车。
“爷爷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可我却站在原地,噙着蓦然涌出的泪花,盯着她看似决然的背影,激动得脱口而出。
短短一语,如同咒法一般,倏地定住了女子的身子,令她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半上不下的姿势,沉默不语。
“贾斛麓是去引开敌人,不会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许是见红青无法以言语回应,站在我身后的纪无期冷不丁开口替她作出了解释。
可是,想也知道,这样的回复,根本没法叫我安然。
一个将自己变成众矢之的的诱饵有多危险,我不可能一无所知。
然而,明知道那个对我无微不至的男子将要步入此等恐怖的险境,我却没有办法想出任何应对之策——这,才是让我最最痛苦的。
不……也许……我是有法子的。
只要……只要我现在就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不是……
脑内一个叫人心悸的念头才刚成形,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的我就冷不防被人动手袭了后颈。带着一闪而过的怨怼与怒意,我失去了意识,等到睁开双眼慢慢恢复清明之际,我业已置身于不住颠簸的车厢内了。
毋庸置疑,定是纪无期生怕我不愿丢下贾斛麓,万不得已出手打晕了我,这才带我上了路。
晃动的视野中,我看着陪护在侧的红青,无以出言责怪。说到底,他们又何尝愿意抛下一个又一个同伴不管?忍痛至此,还不是为了我?
但是我……但是我……根本就是个骗子啊!
想着想着就乍觉不寒而栗,我终是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开启了双唇。
“红青姐姐。”
女子闻声,与我四目相接。
“你听我说,其实,我不是……啊——”
本已再一次下定决心将真相告知与人,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分明已经得了贾斛麓替我们争取的时间,后方却仍是有杀手追了上来。察觉到敌情的纪无期不得不猝然加快了马车行进的速度,使得毫无防备的我身不由己地倒向了朝着车头的那一方,错失了将真相诉说完整的良机。
眼见先一步缓过劲儿来的红青掀开侧壁上的帘子探出头去,然后迫不及待地坐回远处与我对视,我忽然就心头一紧。
“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教主,呆在这里,跟紧无期,千万不要随便跑出去!”果不其然,女子只匆匆交代完这样一句话,就重新起身去往车外。
稳了稳身子,她对驾车的男子关照了句什么话,便一个飞身跳离了行驶中的马车。
“红青姐姐!”因此,当我的惊呼声传至耳畔时,想必她已然从地上直起了身子,冲向大约已离得不远的追兵了。
不……不……
我心急火燎地掀开车帘探出脑袋,以目光慌乱地追逐着女子的身影,却只感觉到,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这情形,这情形!简直就是在昭示着那不幸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