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不知是不是泪水被抹去了的缘故,视野中那张俊美的容颜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男子那郑重坚决到几近固执的神情,竟让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以, 我愣愣地仰视着纪无期的眉眼, 直至他冷不防侧过身去, 又一次避开了我的视线。
“什么都不要多想……呆在我的身边就好。”
听似平静的话音落下, 我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不对啊?他分明业已几乎相信了我的话, 却依然不愿与我分道扬镳,这究竟是为哪般?!
心中焦急再起,我忙不迭动脑又动嘴, 企图说服他同我分开。然而,饶是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说我不会傻乎乎地去送死, 会用我自己的方式, 想办法保住小命——甚至不惜搬出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穿越大神,谎称那家伙会助我保命——可跟前的男子, 却仍是无意妥协。
而他的理由,听起来似乎也很简单: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女魔头凌邈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他身为她的护法,不可能放着这一危险的可能性不管, 将他那教主的性命交给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的神仙。
我……难不成, 我只能想方设法把穿越大神给召唤出来, 让纪无期眼见为实?
怎么想都觉得眼下很难实现这件事, 我不由生出了一种有血吐不出来的感觉。
是啊, 前一阵两人独处时承蒙他悉心的照料,以至于我都快要忘记了, 他其实是个相当不好说服的人。
可是……可是,在梦中和记忆里见过的那悲惨的一幕幕,已经被接踵而至的残酷事实相继证实,叫我如何能够不觉惊恐?
诚然,昨日唐立死去的场景,与我那夜在梦境中所见简直一模一样,因此,我完全有依据去相信,那些涌现于脑海的画面,就是在向我预告着不幸的未来。假如我再不采取行动竭力规避的话,那么他们必将一个接一个与我天人永隔。所以……
“我怎么能不多想?!我明明已经看见了可怕的将来,你叫我要如何视若无睹,由着你们一个个牺牲掉自己?无期……”
“我们不会傻到往死路上撞。”
然而,面对我几近声泪俱下的质问,纪无期却只一动不动地侧对着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忽然觉得万分无力:到底要我怎么说怎么做,他才肯从我身边离开?
“因为,我们还要活着保护你。”
可他却兀自追加了这样一句话,顿时又令我泪如雨下。
“纪无期……”须臾,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哽咽着凝眸于那再一次变得模糊的侧脸,“不论是我这个凌邈,还是你们的教主凌邈,我们都无非是和你已故的妻子长相相似而已,你何必为了一个实际上与你本无瓜葛的人,执着至此?”
孰料使劲挤掉些许泪水以看清其面容之后,赫然入眼的,会是男子侧过脑袋——主动与我对视的动作。
“你说……你和教主长得很像?”
不期而至的一问,叫我不免为之一愣,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启唇老老实实地予以了肯定。
然话音落下,我却没有料到,纪无期看我的眼神会冷不防生出微妙的变化来。他双目一眨不眨地端量着我,似是相当之难以置信。
我不禁有些奇怪:他关注的问题,是不是有些偏离主题了?
心中纳闷的我刚要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就见他蓦地回过神来,自说自话地将脸别了过去。
“别再胡思乱想了,我说过的话,不会改变。”
“你……”
“如果你执意要我走的话,我不介意再把你打晕过去。”
我懵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出言反驳,就被他以听似平静实则强硬的口吻给结结实实地堵了回去。
而他,撂下短短一言后,就径自举步走了出去,紧紧地关上了房门。
是以,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那被他亲手阖上的门扉,好一会儿都缓不过劲来。直至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圆了眼珠子,闭上了不由张开的嘴,抚着前胸吸了好几口气儿,才慢慢地从惊愕中抽离出身。
这个纪无期,他的脑子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难不成非要我抱着“宁为玉碎”的决心跑去自投罗网,他才愿意死心吗?!
无言以对的我只觉心口一阵堵得慌,所幸理智仍在,告诫我莫要因一时冲动而走上绝路。
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能够同时保住我和他们的性命……至少……至少让他们先幸免于难。
许是我渐渐趋于舍己为人的心情感动了上苍,翌日清晨,老天爷冷不丁在我们这潭僵持不下的死水中投入了一枚石子。
与我们阔别多日的明辛突然现身了,以至于目睹其面孔的一刹那,我险些就要潸然泪下。
是啊,他是唯一与我来自同一个时代的人,也是唯一能够理解我的人,见到这样一位老乡,身处险境的我,岂能心无涟漪?
然而,差点就想向他哭诉的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当明辛听罢我们被人追杀的来龙去脉后,当他神情严肃地表示要鼎力相助后,当他悄悄领着我们坐上马车去往其名下私宅后,事态,会忽然急转直下。
是的,这个认认真真听我说明了事态有多严重的男子,这个曾几何时还与我们谈笑风生的男子,这个一副决计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被敌人逮住的男子,居然会在我们谁也没有对他设防的情况下,突然就用药迷晕了在车外负责驾车的纪无期。
因此,当叫人惊呆的事实摆在眼前时,我的大脑中一时间只剩下一片空白。
“无期?无期!”逐渐放慢速度的马车上,我惊慌失措地摇晃着纪无期的身子,却始终未尝得到他的回应,只能将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向了默默勒马停车的明辛,“你……你做了什么?”
“你不是不想连累他吗?”孰料明辛当即语气如常地回了这么一句,同时顺利地叫前方的马儿停了下来。
我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怔怔地注视着明辛徐徐面向我的脸庞。
四目相对间,我满脸震惊,他面不改色。
这……我的确是向他透露过我的打算,所以……所以他这是未经商量,便要助我一臂之力?
这一刻,我能够想到的,似乎也唯有这一可能性了。
只是……只是明辛的神情,缘何这般淡定?不,与其说是“淡定”,倒不如说是……
我情不自禁地拧紧了眉毛,惊愕地注目于眼前人乌黑的眸子,一种隐隐的违和感骤然而生。这时,明辛却不慌不忙地转移了视线,起身下了马车,亲自将不省人事的纪无期给扛到了马背上。
“你要做什么?”眼见他放下纪无期的身子之后就开始手脚麻利地解着马匹与马车之间的绳索,我不禁瞪着他脱口而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准备让这匹马驮着昏迷的纪无期去别的地方,从此与我分道而行——但是,如此一来,我跟他两个人要怎么办?这荒郊野岭的,没了马车,我们是要徒步逃命吗?
“自然是让他离开。”越想越觉古怪之际,我却只得来了明辛镇定自如的这一回复,他甚至都没抬头看我一眼,兀自在那里解着绳子。
“难道不该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吗?他现在失去了意识,你就这样任由马儿驮着他漫无目的地乱跑,出了事怎么办?”我当然不可能就此点头称好,是以不光将心中疑问化作语言,还忍不住下车一把抓住了明辛的手。
被迫停下手头动作的男子终于眸光一转,再度与我四目相接。
两两对视中,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直到余光似是在这空旷的野地里瞥见了什么正在挪动的东西,我才猛地扭头去探。
弹指间,我大惊失色。只缘不由分说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群叫人不寒而栗的黑衣蒙面人。他们毫不避讳地缓步靠近,却在片刻后齐齐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而在这整个过程中,我居然没有收到来自明辛的任何反应。
难道说!?
我双目圆睁着转动脖颈,猛地看向了身旁一语不发的男子。
电光石火间,他丝毫不显诧异的神情犹如当头一棒,直敲得我脑袋嗡嗡作响。
“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