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我混乱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猜测。其中似乎最合乎情理的,恐怕就是“眼前之人并非明辛本人”一说了。
然而,现实往往比预想的更为残酷, 与我四目相对的男子似是微微敛起了眉心, 当即好整以暇地开启了双唇:“我是明辛, 与你来自同一个时空的人。”
只短短一语, 就一下子粉碎了我面上仅存的一丝血色。我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整颗心都战栗到无法自已。
“你……你……那你……”怎么会出卖我?
磕磕巴巴地“你”了半天,我始终没法吐出那两个叫人发怵的字眼。因为我委实难以想象,一个和我一样穿越时空而来的现代人, 一个在这个世界被我和我亲近的人们视为友人的人,会毫无预兆地背叛了我们。
而且, 这一背叛, 便是直接将我等送上绝路。
“走吧。”瞠目结舌之际, 对方却是面无涟漪地抓住了我的一只手腕,作势就要将我拉离原先站立的位置, “再不乖乖跟我走的话,我不敢保证这些人不会杀了无期。”
低沉的嗓音传至耳畔,全然不似曾几何时那个面带戏谑调侃于我的明辛,我震惊之余,总算是猛地回过神来, 质问他究竟是何来路。
“等你跟我去见了我的主子, 自然会明白。”
主子?什么主子?他一个现代人, 要不要这么入戏!?
明辛避重就轻的回复顿时惹恼了我, 我实在想不明白, 这个身上分明还残存着新时代气息的男人,缘何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卖友求荣的敌人!
“谁要跟你走!?你信不信, 我现在就去跟你的同伙揭穿你的真实身份!”惊怒之余,我使劲甩开了他的大掌,睁圆了眼珠子瞪视着他,不惜低声威胁起这个昔日的朋友来。
“就算你去说了,他们也只会当你是疯言疯语。”岂料明辛听罢我的要挟之词,却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满不在乎地伸手来拉,“凌邈,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种时候,怎么做才是对你和无期最好的。”
言语间,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却被他随即而来的注目惊了心神。
是了,他的暗示之意业已显而易见——这些黑衣人,十有八(和谐)九是听命于他的,而我,唯有识时务地遂了他的愿,才能叫他下令不去动纪无期。
换言之,我的妥协,是唯一可供交换的条件。
思及此,我不禁心尖一颤。强压着心头悸动凝眸于近在咫尺的男子,我张了张嘴,终究是发出了声音:“这些人是你的手下?”
“算是吧。”明辛简洁明了道。
“只要我跟你走,你就可以下令,命他们放无期毫发无伤地离开,从此不再为难于他?”
“是。”
果然……
我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似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倏尔重重地落了地。
“好,那就一言为定,不准伤他。”
话音落下,我握紧了拳头,主动欲抬脚上前一步,却未料想偏偏就在我准备舍己为人的这一瞬间,本在马背上睡得昏昏沉沉的纪无期会突然一跃而起。在我和明辛惊愕的注视下,他径直一把揽过我的身子,几个旋身将我带离了男子的跟前。
“无期,你……”站稳脚跟之后,我惊讶地斜着脖子,在他怀里怔怔地仰视着他,却见他拧眉目视前方,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已与我二人拉开距离的明辛。
“你没被迷晕?”这时,明辛也已缓过劲儿来,半信半疑地如是发问。
“你在替那个人办事?”不过,他大抵不会料到,纪无期闻言非但不答,反而还直截了当地询问起他的来历。
“是。”
“卑鄙。”
一来一回的对话至此,我已然一头雾水。
毋庸置疑,对峙中的这两名男子,都知晓究竟是谁在千方百计地取我性命,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我,却至今不明真相。
“骗了你们,我很抱歉。”心下悸动不安之时,我又听明辛如此说道,“但是无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说着,他冷不丁看了我一眼,又重新凝眸于纪无期,“把她交给我,我可以保你不死。”
“你觉得我是那种贪生怕死之人?”纪无期沉声反问,像是难得流露了几分愠怒。
“不,我从不这么认为。只不过,死,也当死得有价值。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并非明智之举。”明辛镇定自若地立在原处,唯一双眼睛随意扫视了他的手下们,“你觉得,你能在中了迷药的前提下,带着一个武功尽失的女子,从众多杀手中逃出生天吗?”
此言一出,我遽然心头一紧。
方才纪无期忽而恢复神智,我还以为他压根就没有中招,可如今看来,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眼瞅着紧紧揽着我的男子双眉紧锁,一副被对方说中了的样子,我只觉心中猜测业已能够坐实。
“我承认,你的武功修为颇高,连这么厉害的迷药也没能将你放倒。可是无期,你终究是中了药的,饶是你再如何拖延时间、养精蓄锐,也带不走你怀里的人。”
片刻后,明辛心平气和的一番话以及纪无期在此期间倏尔晃动的身子,更是完全证实了我的猜想。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那些围在四周的不速之客还会意地步步逼近——那意图,不言而喻。
“无期……”知晓现下已无路可退——唯有束手就擒,保住一人是一人,我痛定思痛,决定要开口说服这个仍然想要尽力护我的男子。
“抓紧我,不要放手。”岂料我才刚起了个话头,身后紧贴着我的男子就抢先一步打断了我,然后毫不犹豫地带着我冲向了那群黑衣人。
可惜,想也知道,别说是眼下他已中了迷药,连长时间稳住身子都成了难事,纵然是平日里的他,面对这么多出手狠戾的杀手,也是存着不小的风险的。
果然不出所料,没多久,既要保护我不被利刃所伤又要应付敌人袭击的纪无期,就明显地落了下风。
“无期!无期你放开我吧,让我跟他们走!”我急了,更怕了,只得含着热泪央求于他。
“不行!”可是他却义正词严一口回绝,同时吃力地挡开了眼看就要劈向其头颅的刀锋。
“你别这样,别这样……他们不会杀我的!要杀我的话,之前就动手了!你走,你走了再想办法来救我,好不好?!”眼见他业已明显体力不支,连带着眼皮都一开一合,我深知,再这么下去定将无可挽回,是以把能想到的话都给搬出来了,只求他能听我一言。
然谁人能料,这一次,我非但没能等来他的妥协,反倒还大惊失色地迎来了他口吐鲜血的模样。
“无期?!无期!”一时间,我自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一把扶住了他的上身,却不晓得并未被人重伤的男子为何会突然吐血。
“忘了告诉你们,”就在我惊慌失措而纪无期捂着胸口抬头望向明辛的时候,于不远处观战的敌方大将就好巧不巧地发了话,“这迷药可不是普通的迷药,中药之人若是在药力减退前强行动用内力,便会致使气血逆流、经脉受损。”
什么?!什么!?
听懂了这言简意赅的一番说明,我当即对其怒目而视:“你怎么可以这样!?”
“不这样的话,他会愿意罢手吗?”可面对我义愤填膺的诘问,明辛却只若有若无地敛了敛眉,口中波澜不惊地反问。
听罢此言,我几乎都要气得发抖,直至一时间都不晓得该如何怒骂这个混蛋的我,猝然听闻了纪无期的声音。
“真可惜……即便你如此卑劣,我也不会放手。”
咬着牙说完这寥寥数语,分明已身形不稳的男子就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冲入了敌群。
是啊……他就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执着到……叫我心疼。
无期……纪无期……谢谢你。
可是,已经够了。我不能让你为我而死,绝对不能。
思量至此,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是潸然而下。我努力睁大了眼,抬手抹去了这叫人心酸的泪水,瞅准了纪无期身后无人的空当,用力将其一把推了过去。
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了开,瞠目结舌的男子一个踉跄退了几步,而后难以置信地抬眼来望。
说时迟那时快,几把冰冷的利器已然不由分说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令勉强站稳脚跟的纪无期登时神色大变。
“教主!!!”他难以置信地喊着,很快变惊诧之色为满面痛色。
我想,他是看懂了我的意图。
这样就好,这样……他就不会再有危险。
接下来的命运,我独自面对即可。
“统统住手!”自我安慰着的同时,旁观了这一切的明辛也很讲信用地喊停,立马叫他的那些属下们止住了继续攻击的动作。
见此情景,我哭了,也笑了。
“无期,替我找到爷爷他们……然后忘了以前的人和事,去过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