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明决心的这一刻, 已经无需我用过多的语言去劝服面前的男子,只缘纪无期一脸沉痛地注目于我,不多久就身形摇晃着倒了下去。
□□撞击地面的闷响随之传来, 在我的心房落下沉重的一击。
我的愿望, 终究是实现了。可是我的一颗心, 却好疼, 好疼。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起与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我好像忽然发现,此刻充斥于整个灵魂的情愫,并不是单纯的歉意抑或恐惧, 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舍。
这种不舍,不是对亲人的依赖, 不是对朋友的倚仗, 而是……是……
无期, 我似乎察觉得有些晚了。
不过,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少, 我不至于太过恋恋不忘。
眼瞅着试图挣扎的男子终究是阖上了双眸,倒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不由痛心疾首地闭了闭眼,这才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这时,旁观许久的明辛冷不防走上前来, 使得以刀剑桎梏着我的黑衣人们皆是识时务地收起了武器。
“走吧。”他沉声对我说着, 却未能叫我挪开凝固在纪无期身上的目光。
“大人, 这个人……”与此同时, 一个黑衣人业已低声向其请示起对于纪无期的处置来。
我闻声猛然惊醒, 一下子瞪大了眼凝眸而去。
明辛!你答应过我的,不准食言!
我瞪圆了眼珠子, 一眨不眨地盯着明辛双眉微锁的容颜,令觉察到这一视线的男子匆匆回看了我一眼。
“就把他丢在这里。”
“可是……”
“他的武功已经废了。”
“你说什么!?”刚要落地为安的心因明辛的一句补充说明而猛地揪起,我禁不住当场惊呼出声。
可对方却只神色淡淡地看了看我的脸,就若无其事地对黑衣人重复了他的吩咐。
眼见黑衣人闻讯总算是预备领命收兵,我这心里头却怎么也安生不了。我追着明辛想要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只换来了他面无表情的一回首。
“假的。就算是真的,保住性命还不够吗?”他猝不及防地将脸凑到了我的耳边,放低了音量反问于我,“太贪心的话,只会得不偿失。”
低沉却并不阴沉的嗓音幽幽入耳,我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蓦地侧首而视。这个时候,对方却已不紧不慢地远离了我的耳畔,面不改色地立在我的身前。
似是意有所指的口吻与神情,令我忽然就寻回了些许理智。须臾,我终是依依不舍地回望了那静止不动的身影,狠下心扭过脑袋,跟着明辛一道离开了脚下的这片荒野。
不知走了多久,他的手下一声不吭地驾来了一辆马车。我和明辛先后上了车,坐定之后,就踏上了一条于我而言全然未知的道路。
是的,我不知道前方等待着我的会是什么,我甚至还不晓得究竟是谁欲置我于死地。
陷入沉思的我尚且没有意识到,今时此日,我已然顺理成章地将女魔头凌邈的事当成了我自己的事,直至思绪被牵引到对面人的身上,我才恍然回神。然不论如何,就目前的情势来看,我与那个凌邈的确已经成为了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
思及此,我勉强定了定心神,启唇向明辛询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自然是带你去见我的主子。”男子面无涟漪地作答,兀自目视前方。
他的主子?方才,我确实听那个黑衣人喊他“大人”……难不成,他们都是官场上的人?
猜测至此,我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就问他,所谓主子乃是何方神圣。
奈何这一回,明辛非但无意作答,反而还在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瞧了片刻后,来了句避重就轻的“闭上眼睛,养养精神吧”。
得不到答案的我不免有些气结,谁料想刚要开口继续质问,我就目睹明辛默不作声地瞥了瞥车外,又不动声色地注目于我。
就是这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却叫我登时心头一紧。
莫非他是在暗示我,此处不便谈话?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车外头守着的那些黑衣人,兴许不完全是和他一条心?!可是……可是……
弹指一挥间,我似乎有点儿闹不清他到底是敌是友了。不过我可以肯定,不管外面的那些家伙是不是真正听命于他,他们都是我如假包换的敌人。
这样想着,我也只得遵从明辛的意思,姑且按兵不动了。
后来,车厢内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当天日落时分。我被迫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也不清楚他们带着我走过了多少驿道,又途径了多少城镇,只知自己好不容易被允许下车的时候,周围的黑衣人已经全都换上普通的衣裳了。
我猜,他们大抵也想要避人耳目,毕竟,一大群黑衣蒙面人在大街上晃悠,或多或少还是瘆人了些。
可惜,仅仅根据这一点,我仍是无法猜出幕后黑手的来路。
不过,如是情况并未延续太久。是日夜晚,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同明辛独处的我,终于是从他的嘴里问出了困扰我许久的真相。
只是,这传说中的真相,听上去委实像是天方夜谭,纵然是我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震惊得险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原来,我不光是虚渺教的教主,更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当朝天子一母同胞的妹妹。而那个费尽心思意欲杀我而后快的人,正是那仅比我早出生不到半个时辰的哥哥。
初闻此言,我全然想不透这其中的逻辑:为什么同父同母的兄长要杀了自个儿的亲妹妹?总不见得,他会害怕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子突然跑回来抢他的皇位?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一个国家至尊至贵的公主会变成一个江湖教派的头目?这其中,本身就存着极大的疑点啊!
许是我脸上流露的惑色太过明显,始终面色如常的明辛这就将整件事中最为关键的两个字给点了出来。
“魔性。”他毫无预兆地开启双唇,即刻切实有效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切,皆是缘于你体内的魔性。”
“魔性?这跟魔性又有什么关系?莫非他身为一国之君,要为民除害?”怎么想都觉得此等猜测太过可笑,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堂堂金枝玉叶的身体里,会带有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魔性?”
“因为你和皇上的母后,身负魔性。”
我闻言怔住,目瞪口呆地瞪着说话人。
“当年,她先后生下你们,却不料将自身的魔性传给了女儿,而儿子的身上,却未有沾染半分。”
原来我体内的魔性,是从母体继承而来的?!但是为什么……
“此事一出,喜忧参半。先帝本欲趁着你的魔性尚未登峰造极之前将你杀死,却被有所警觉的先皇后拼死拦下。她派人偷偷将你送出宫去,为你安排好了去处和照顾、保护你的人,然后告诉先帝,你是她造的孽,业已由她亲手了结,先帝信了,你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活了下来。”明辛忽略了我脸上的惊愕之色,接着叙述那些陈年往事,“可惜好景不长,先皇后本以为,让你流落民间、隐姓埋名,便是山高皇帝远了,谁料想你的魔性终究是太过招摇,最后还是被先帝获悉了你还活着的消息,他气先皇后骗他,是以对你越发怨怼,临终前,他叮嘱你的兄长,也就是如今的皇上,无论如何都要取了你的性命。”
“那皇上就听了?!”听闻至此,我情不自禁地萌生出满满的愠怒与怨愤,“我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至亲啊!为什么他们可以容得下先皇后,却容不下我?!”
“亲情和爱情是不一样的,先帝深爱先皇后,却无法爱屋及乌。何况,你的魔性比起你的母亲,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先帝怕也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才会出此下策。”明辛顿了顿,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至于当今圣上,他一早就知道了‘魔性’之说,不仅对你没有半点好感,就连你们的亲生母亲,他也是从小怨恨的。”
“为什么!?”
“自然也是因为那‘魔性’。他恨那个身具魔性的生母,恨别人会因此而待他不同,恨他的父皇曾经因此而几度生出废太子的念头。”
“怎么可以这样……”我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一张冷酷无情的面容。
“现在,你明白他为何一门心思地想要将你抹杀了吗?”恍然失神间,我听见明辛这般问道,不由猝然还魂。
“他脑子有病吧?我碍着他了吗?他当我不存在不就好了?!”凭什么……凭什么要赶尽杀绝?还为此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想起虽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待我胜过血亲的家人们,想起虽与我并无深交却因我而饱受牵连的三千教众们,我不禁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所谓的兄长,是那样的阴狠毒辣。
“不可能当你不存在。”奈何我义正词严的诘问却只换来了明辛斩钉截铁的否决,他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我,眸中似乎未有流泻出太多的情绪,“且不谈他这十几年来对你和你母亲的记恨,光是近两年前朝后宫传出的流言,就足够叫他痛下狠手、斩草除根。”
“流言?什么流言?”我缓了口气,蹙眉不解道。
“当然是关于皇上体内其实亦存有‘魔性’的流言。”明辛直言不讳地作答,依旧面色如常。
“我看这就是真的吧?他这么恶毒……”
“是真是假无人知晓,但是有一点,他已经认定……那就是,唯有你彻底从这人世间消失,才能平息那些蜚短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