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幽幽的话语传至耳畔,深邃的眸光亦映入眼中,直叫我不寒而栗。
我想, 明辛是认真的, 确切而言, 他的主子, 我那所谓的哥哥, 是认真的。
是的,据明辛猜测,鉴于先帝当年曾对外公布说, 年仅七岁的小公主乃是死于一场大火,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然不在人世, 也就不再对我和我那兄长体内是否存有魔性而保留过多的关注。现如今流言不知从何而起, 纸突然就包不住火了, 令我这个公主殿下被迫“重出江湖”,更叫我兄妹二人再一次被迫立于满朝文武乃至举国上下的注目之下。身为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 我那皇兄当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至尊之位受到分毫的动摇,加上本就对我这个妹妹存有私怨,他自是巴不得赶紧除之而后快。
明辛言说至此,我算是明白了:甭管那个变态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想从他的魔爪中逃出生天, 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但饶是如此, 我也不会轻言放弃。
首先, 我要做的就是……
大致理清了头绪, 我定睛注视着明辛的眼睛, 以快刀斩乱麻之姿冷不防问道:“你这么耐心地告诉我这些宫廷秘事,是不是表示, 你并不愿意看到我死?”
四目相对了片刻,男子忽而挪开了视线。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负手背对于我。
“我奉命要杀的人,从来都只有虚渺教的教主——凌邈一人。”
寥寥数语一出,我当即心头一喜。
他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自己针对的,是那个凌邈,而不是我这个凌邈,换言之,许是念及我二人同来自遥远的现代,他并不想见我无辜殒命。
那么……
“子书他们呢?他们一直都当你是朋友,连我们逃走的路线也未尝对你刻意隐瞒。”说着,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极为关键的事,故而忍不住沉下脸来,注视着明辛的一双眼里也不免染上了愠怒,“就是因为这样,才害得我们轻易被你的人追上,也害得我们几个被迫分散,害得唐立被围攻至死……对于这一点,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诚然,时至今日,曾几何时那些令人不解的谜团业已逐一揭开——譬如,为何我们几个已经那样低调行事了,却还是轻而易举地被人摸出了行踪。
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闹了半天,原来都是因为我们交友不慎!
竭力隐忍不发地紧盯着明辛的眉眼,我看着他抿唇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依旧没有侧首与我对视,只背着双手站在原处,面无涟漪地开启了双唇:“人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什么,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听罢此言,我忍不住咬了咬牙,压抑着怒火狠声道:“那你想要得到什么?权势?钱财?我真想知道,那个人是许了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位,还是赏了你无数金银财宝、香车美人?怎么就值得你一个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不惜出卖自己的朋友,害得他们死得死、伤得伤?”
义正词严的质问声声入耳,明辛却始终不置一词,唯有一双玉唇越抿越紧。
如是反应,突然令我不由自主地考虑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还是说……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在有目的地接近我们?”
话音落下,不置可否的男子终于侧过脑袋,与我四目相接。
“是后者。”他开口给出了如上回答,叫我顿时不寒而栗。
“那你的演技……还真是好得令人发指。”须臾,我发现自己已经气得连嘴唇都开始打颤,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乌黑的瞳仁,我心中的震怒倏尔化作了满满的无奈。
为什么和我一样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他……要可恨至此?
悲怒交集之际,我目视对方自顾自地眸光一转,又一次看向别处。
“红青和贾斛麓如今在我这里,子书下落不明……至于唐立……我很遗憾。”
一声“遗憾”,又弹指间令我怒发冲冠。我多想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骂他这个阴险小人,竟利用我们对他的信任,一路掌握我们的行踪,最终害我们落得生离死别,还在事后觍着脸猫哭耗子——假慈悲。
可转念一想,如果没有我的存在,那么他的阴谋诡计又何来用武之地?
思及此,任何的愤怒都顷刻化成了无尽的内疚,让我不能不偃旗息鼓。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唐立,我不会让你心爱的人——让那拼死护我的女子,与你一样惨遭不幸。
是了,事未过,境未迁,我却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振作起来,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悲愤,着眼于如何避免悲剧的重演。
是以,我接连作了两个深呼吸,重新注目于似是面露惆怅的男子,问道:“你刚才说,红青和贾斛麓在你的手里?”
“是。”明辛闻声像是忽而回过神来,语气如常地给出回复。
“放了他们。”
“我做不到。”
“为什么?!”斩钉截铁的拒绝不期而至,我忍不住当场惊呼出声,“我已经答应跟你走了!命都握在你手上了,你还抓着他们不放做什么?!”
“……”奈何高声的诘问只换来明辛镇定投来的目光,他面不改色地打量着我的脸,不晓得在看些什么,“你好像并未仔细想过他二人的来历。”
来历?红青不是告诉过我,他们两个都是许多年前我偶然遇上的……
一念才方成形,我就猛地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问题所在。
对啊!既然我不是什么大约是因北方大旱而与父母失散的孩子,那么他们也就不是所谓与我偶遇的陌生人。
“贾斛麓是个不全之人,你觉得,这天底下还能有哪个地方,会出现这样的人?”
我禁不住目瞪口呆之际,恰逢明辛如此提问,令我的脑海中倏地蹦出了两个大字。
“没错,就是你出生的地方——皇宫。”许是确信我业已通过思考得出了结论,明辛这就直言不讳地肯定了我想到的答案,“他本是宫里的一个太监,奉先皇后之命,誓死保护你的安危。”男子顿了一顿,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至于红青,我就更不能随意放她离开了。”
“为什么?”
脱口而出的这一刻,我显然是冷静了一些,只缘我已经顺藤摸瓜地推测出,红青的身份怕也与宫廷重地有关。
“因为她是当朝大将军的长孙女。”
什么?!
尽管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听闻这一说法的一瞬间,我还是免不了大吃一惊。
一个将军家的千金大小姐,在我身边隐姓埋名了十年不止?!难怪!难怪那次我看她训练那些教徒,会隐约觉得她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当年,她年方及笄,却放弃了大好人生,随贾斛麓一起,护着你远离皇城。大将军一家不知何故,似乎是默许了她的所作所为,对外宣称她已不幸染病暴毙。”说着,明辛又适时地稍作停顿,同时不紧不慢地端量了我几眼,“所以,她与你一样,‘曾经’是个已死之人。”
曾经?
我无意间听出了对方话里的重音,是以不禁皱起了眉头,心生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脸。
“而今,你‘死而复生’,她自然也该‘活’过来了。”
果不其然,一晃眼的工夫,明辛就不负我所望,启唇说出了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
“可是,现在有人要我‘生又复死’。”我深知,事情决计不可能到此为止,因此随即挑起了弦外之音。
“没错,所以她也会跟着死。”明辛是个聪明人,立马就听出了我的言下之意,并沉声给出了叫我战栗的回应。
“皇上连她也要杀?”但我不愿意相信这个残酷的现实,因而即刻出言相问,“她不是大将军家的长孙女吗?皇上莫非都不用顾及朝中重臣的心思?”
“朝中重臣算什么?你别忘了,他是连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都不愿放过的人。”
此言一出,犹如当头一棒,敲得我头脑嗡嗡作响。
是啊……那是个冷血无情的变态啊!他杀人根本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照顾别人的感受!
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个可怕的事实,我顿时急得血流上涌。
不……不能乱了分寸,我得想尽一切办法救人!
心慌意乱地安抚着自个儿的情绪,我勉强定了定神,冷不防一把抓住了明辛的胳膊。
“你偷偷放了她,对你的主子谎称她已抵死反抗而亡,不行吗?”特意压低了嗓音,我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提议着,生怕自己的盘算被旁人给听了去。
“不行。”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他会不假思索地摇头拒绝。
“为什么不行?!他们跟你无冤无仇,倒是你以怨报德,你怎么还好意思狠得下这个心,见死不救?!”被一口回绝的我自是按捺不住,即刻拧起了眉毛,睁圆了眼珠子问他。
“你以为,一个六亲不认、满心怨毒的人,会轻易相信另一个人吗?”
听上去与所议之事风马牛不相及的反问一出,我自然是对着他发了愣,幸而没多久的工夫,我就在两相对视中顿悟了明辛的意思。
不过……
“你少糊弄我。皇上明明连那些皇家秘辛都告诉你了,又怎么可能不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