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揪出了其中矛盾之处, 我稍后才在与男子的对话中生出了些许动摇。
据明辛所言,我那所谓的兄长虽是将事情透露给了他,却转眼以帝王之姿向他施压, 迫使他服下了一种慢(和谐)性(和谐)毒(和谐)药。而其派来供明辛差遣的那些杀手们, 也并不完全听命于明辛, 甚至奉了那个人的密旨, 始终不忘监视明辛的一举一动。最糟糕的是, 相继捕获贾斛麓与红青之后,那些杀手早已越过了明辛这个面上的顶头上司,自作主张地将他二人秘密送往皇城。
“现在你明白了吗?就算我想出手放人, 也已经放不成了。”
结论性的话语一出,我的两条腿不免有些发软, 幸好手边就是一张桌子, 令我得以及时扶着桌沿稳住了脚跟。
片刻后, 我颓然坐到了椅子上,喃喃自语:“那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屋子里很安静, 是以,我自言自语的声音无一遗漏地传进了明辛的耳朵里,使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就冷不防张嘴出了声。
“总之,能不能死里逃生, 就要看你的了。”
话音刚落, 我就猝然还魂, 蓦地抬眼看他。
“怎么说?”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 好像还是有一点转圜的余地的?
带着一丝期盼与之四目相对, 我看着他抿了抿唇,不紧不慢地坐回到我的跟前。
“我问你, 你现在找回了几魄?”目不斜视地瞅着我的眼睛,他压低了嗓音,一脸严肃地提出此问,叫我不由为之一愣。
“五魄……”但很快,我就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迟疑着向他吐露了实情。
“七分之五……”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我的回答,一双眼不自觉地瞧了瞧别处,“那就还有希望。”
我仍是纹丝不动地注目于他,心下已有猜测逐渐成形。
“我可以为你争取到一点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你尽可能地去寻找原主的其余两魄。照你之前的说法,只要集齐了她的‘七魄’,你就能回到自己的时代,也就不会再有性命之忧了。”
果不其然,他娓娓道出的一番说辞,随即就证实了我的推测。
只是……
“那我这身子的原主呢?还有红青他们呢?他们怎么办?”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我脑中头一个想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安危。
“你我能力有限,能确保你本人性命无虞,已实属不易。”奈何明辛当场眸光一转,短短一语直叫我心头揪紧。
“你是要我扔下他们几个不管,只顾自己逃命?”
“不然呢?你以为你是救世主?”
“可是他们那样拼了命地保护我!”
“他们保护的是他们的教主,不是‘你’。”
来来回回的争执尚未抵达至高处,就因明辛语气不改的一句话戛然而止。
他说的……是事实。
不……并不完全是……因为……因为那天纪无期对我说了,不论我是哪个凌邈,他都不会弃我而去。
试问此情此义,叫我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天人交战之际,我以余光瞥见了男子徐徐起身的画面。
“是明哲保身,还是意气用事……你自己作决定吧。”
留下这句话后,他就没再多说什么,径自转身离去了。
就这样,我独自一人被留在寂静无声的屋子里,呆呆地坐了许久。屋内的烛火随屋外吹入的夜风时而摇曳,与我一动不动的身姿形成了并不鲜明的对比,而它的身下缓缓流淌的蜡液则慢慢凝固,仿佛在与我内心的泪水形成完美的呼应。
我浑浑噩噩地坐着,痛着,一直到夜尽天明,才恍惚回神。
我明白,供我犹豫的时间不会太长。
抬眸望了望窗外晨光熹微的天色,我终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不多久,洗漱完毕的我就被押着再次上路。当然,那些换了衣服的杀手们表面上待我并不粗暴,毕竟,他们不想惹人注意,同时也碍于明辛对我以礼相待的态度,不敢造次。
是啊,虽说是“反目成仇”了,但我不得不承认,在这节骨眼上,明辛已经是我唯一可以求助的人了。
两相无言的马车上,我注视着他闭目养神的容颜,知道他这是在静候我的答复。
“明大哥。”蹙眉迟疑了一小会儿,我开口唤出了这个业已许久未唤的称呼,令他睁开眼与我四目相对,“我接受你的提议。”
话音落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动静,似乎无论对于哪个答案,他都早有预料。
是以,他只一言不发地冲我点了点头,就接着养精蓄锐去了。
可惜,我却不准备就此结束我们的谈话。
“但是我希望,在我试图努力的时候,你可以不要阻挠我。”
只一句转折,就令男子才刚阖上的眼皮蓦地睁了开。这一回,他总算是微微睁大了眼,流露出少许诧异之色。
“你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对手吗?不知道自己只有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日吗?”须臾,他转惊愕为不悦,大抵是觉着我的想法过于天真可笑,“在此等自身难保的大前提下,你还指望与虎谋皮?”
“我知道这非常困难,甚至很危险……可是,我总要试一试……”我期期艾艾地吐出着自个儿的心声,一双细眉又不由自主地拧起,“我实在没法做到袖手旁观,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试?怎么试?你有几条命可以试?”然而我自心绪杂乱之时,对方却毫不留情地泼来一盆冷水,“别搞错了,我现在带着你回皇城复命,这一路上,你真的就只有十几天的时限,在此期间,你若是找不到那两样东西,等待着你的,便是一命归西的下场,更别提什么救旁人于水火之中。要是你得天庇佑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那你也该立马消失,别再插手这里的是是非非……”
言之凿凿地说道至此,明辛突然间察觉到了什么,故而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你……”然后,他倏尔睁圆了眼珠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着我的脸,“你该不会是打算……找到东西之后,还继续留在这里?”
我咬唇低眉不语,然就是这显而易见的缄默,业已给了对方最清楚的答案。
“你疯了……”
理解了我的默认,明辛低声道出了这三个字,令我顿时心下一沉。
说实话,作出如是决定以后,我这心里头又何尝踏实?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我也畏惧死亡、害怕折磨,我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没去享受,怎么可能当真做到大义凛然、舍己为人?
可是,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抛下红青他们不管——分明……分明我与他们就只相识了半年有余啊……
有些压抑的沉默兀自在车厢内悄然蔓延,我依旧愁眉不展地盯着对面人的衣裳,没法抬头正视他的眉眼。
直至对方忽然不冷不热地来了句“该说的我都已经跟你说了,你好自为之吧”,我才下意识地抬眼去望。
视野中,罕见的怒意与愁色交织在明辛俊美的面容上,叫我忽而为之愣神。
“现在的你,跟我当初所认识的你,简直判若两人。”片刻后,我心中惆怅地挪开了目光,听似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不是说,我的演技好得令人发指吗?”男子启唇凉凉地回以反问,也不晓得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那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
视线遽然落于男子脸庞之际,对方却径自看着别处。明辛没有出声,我自然也就得不到他的答复。我只知道,自己忽然开始怀念起初来乍到时那虽动辄不爽却也热闹愉快的日子。
为何才短短一两百天的工夫,我被迫参演的这套剧本,就莫名变作如此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到只剩下车轱辘声的马车内,我心中喟叹,重新注目于跟前的男子。
“能不能专挑人多的路线走?”如同先前沉重的对话不曾存在,我若无其事地发问,使得面色不霁的男子不得不再次对上我的视线。
“我本就是如此打算的。”他没好气地甩了我这句话,却叫我禁不住哑然失笑。
“谢谢你……”至少没让我在这生死关头,遇上一个人性泯灭的老乡。
倏尔放柔的口吻,让明辛沉着的那张脸似是出现了些许松动。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最终默不作声地看向了前方的车帘。而我也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一动不动地盯着右腕上的那串银铃看。
不管怎样,在时限内找到女魔头其余的两魄,才是一切得以执行的先决条件。
只是,这半个月的时间,也太短了一些——果然,我还是应该试着召唤一下那个始作俑者吗?
没错,我是当真有好些日子没在梦里见到那个穿越大神了。不论我如何呼唤,他都始终不曾现身。之前还没有出事的时候,我还思忖着见不见也无所谓,可眼下今时不同往日,再不想办法把我遇上的大(和谐)麻烦告知与他,我怕是连活着回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于是,当天夜晚,我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沉沉入梦。
我原本还想当然地以为,到底是出了这么大的变故,身为将我扔进这个时空的穿越大神,饶是他曾经再如何不着调,这回也一定会负起他应负的责任,赶紧出来跟我碰头——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郑重其事地反复召唤后,我居然没能如愿与之相见!
这一下,我彻底慌了神。
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