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四月, 康熙梓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后,雍正谕令允禵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不许返回京师, 并命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允禵的行动。
又是黄昏, 我朦胧醒来, 望着窗格子外头的暮色发呆, 十四推门进来, 手里端着一个白瓷小盏,“玉儿,先把药喝了。”
“蕊儿呢?怎么让你亲自端来了?”我靠在他怀里, 接过他手里的瓷盏,一口气灌了进去,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 我现在已经练就了见药就喝的习惯。
十四阿哥道:“我已经递了折子送进京里去了, 不日太医就会来。”
因为我的病请太医来遵化,雍正很是提防, 怕十四有所图谋,让太医从中私传消息联络京中大员,所以防范甚严,每次都刻意刁难,百般盘查。十四一直极力的忍耐, 为了我, 他暗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楚, 连奔丧回京时见了新帝都不行君臣之礼的他, 此刻却要与那个人尽力斡旋, 念及于此,又是感动又是辛酸, 更多的却是愧疚。
我故作轻松的放下瓷盏,“十四,你看我是不是好多了?我这两日觉得精神好了些,想出去走走呢。”
十四目光宛若和煦的春风,打量着我,“是,玉儿是好多了。”
我朝一旁的药碗努努嘴,“所以别让我喝那个苦药水了,好不好?”
十四想也不想,在我额头上敲了一下,“不好,小脑袋瓜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个法子不能奏效,只好再想别的了。
“在这里还习惯么?”十四理着我耳边的碎发问道。
“这里很好啊,其实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喜欢以前那个院子,布置的一点情趣都没有。刚去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把他改造一番,弄得看着舒服点,后来一直懒得弄,就搁置了,可是这个院子不一样啊,你看,后头是翠竹,风起时龙吟细细,前面有海棠,推开窗就可见绚若朝霞万千堆红砌玉,多美啊。最主要的,是的丈夫在这里,所以,这里才是我的家。”
十四略点了下头,脸上挂着丝欣慰释怀的笑,“只要你喜欢就好。”
困意又上来了,近来越来越容易发困,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月圆之夕,该是中秋节吧,时间真的不多了。我靠在十四肩头,怅然的想着。
剩下的这一个多月,我每天要争气,要少睡一点,要多陪陪十四,“十四,带我出去看海棠花吧。”
十四顺手推开了纱窗,“外面起风了呢,在屋子里看也是一样的。”
我点了点头,歪在他胸口,“十四,知道秋海棠的花语是什么吗?”
十四愣了下,轻轻摇了摇头,我低声道:“古人称它为断肠花,借花抒发男女离别的悲伤情感,所以花语便是苦恋。”冥冥之中,莫非真的有天意?让我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住在这个院子里,而佩鸣跟十五,初见时也是在海棠盛开的时节。
十四沉吟片刻道:“明天我就叫人把这些花都砍了。不拘种上桃花杏花芍药月季的都好。”原来他比我还忌讳。
我握着他的手,转过脸凝望着他,“十四,我想把莹莹接过来。”看他迟疑,又忙道:“如果为难就算了。”
十四摇头道:“这个无妨,我回头上一道折子就是了,一个丫头,他还不至于不允。”
我点了点头,实在是太困了,靠在他胸口,来不及闭眼便沉沉睡去了。
醒来时已是午后,蕊儿扶我起来,拿了个靠垫给我垫上。
“服侍我沐浴更衣吧。”我扶着蕊儿的手臂说道。
蕊儿道:“福晋是要出去吗?”
我点头道:“嗯,天天睡着,今日想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蕊儿喜上眉梢,“敢情福晋身子是要好了,太医说若是福晋想要走动,就是要好了呢。奴婢现在就叫人备香汤,倒是福晋,想穿那一身袍子?”
我道:“还记得来的时候特意让你带上的那个包裹吗?拿来给我就好了。”
蕊儿笑着走开了,“福晋稍等。”
沐浴过后,换上了初到这个空间自己设计的那条长裙,因为瘦了好多,原本紧身的裙子显得有些宽松,我找来了一条白纱系在腰间,结做流苏的样子。
让蕊儿帮我把一头青丝擦干,只在前额结了两条细辫,归拢到脑后,用一条青色的娟带束着。余下的发都披散在肩头,找来十四当年送我的枫叶形的耳坠并挂坠戴上,蕊儿见我脸色苍白,又在我两颊补了好些胭脂,不过效果却不太好,仍旧掩盖不了病容。
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一身现代的装扮,看着却仍旧像是个古人,我已经在这里生活太久了,如果死后真的能够回去,我想我已经没法适应那里的生活了。
回头对发呆的蕊儿道:“去请十四爷过来吧。”
蕊儿痴痴的道:“福晋这样打扮真美。”
我打趣她道:“不觉着是奇装异服了?”
蕊儿笑道:“好久没见福晋这样有兴致了,爷见了也必然高兴,我这就去请爷来。”说着小跑着去了。
我探出手,从妆台一侧的木匣子里摸出了一根玉簪,在手中把玩了片刻,通体莹绿,流光闪动,古人的心思可真灵巧,做出如此精致的饰物。我攒足力气,将玉簪向妆台的棱角上敲去,一声脆响,簪子断为两截,我选了半截锋利的包在随身的帕子里,将剩下的拾起放回了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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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日光透过海棠浓密的枝叶铺撒下来,在地上印下一个个月白色的光斑。我拖着长长的白色裙裾在花树下穿行,落红深深浅浅,铺陈一地,香雾霏霏。
一个青灰色的影子分枝拂花而来,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立住脚步,看着我的目光微怔,随即嘴角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大步走了过来,“玉儿。”
我提着裙裾迎了上去。
“你们三百年后的那个世界平日里都穿成这样吗?”
我摇摇头,“也不是每天都穿成这样,那个时代穿衣服没有现在这么多规矩,可选性很大,这个在那里叫做晚礼服,一般穿成这样算是比较正式了,不过我只有这一身衣服,所以只能穿他了。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含笑问道。
十四略略思索,喜上眉梢,“今天是七月初七,民间叫做七夕。”
我颔首道:“答得不错,我们今晚约会吧。”说罢含情脉脉的望着他。
十四怔了一下,轻笑道:“你不是说都是男生邀请女生吗?再说我也没有准备礼物。”
我微赧,推了他一下,理直气壮的说道:“谁说只能男生邀请女生了,在我们那里男女平等,女生也是可以主动的哦,好了,现在就去给我准备礼物。”我手指在下巴上敲了两下,做出思索的样子,实则心里早就拿定了注意,转过身指着一旁的海棠花道:“礼物嘛,我就要这个,你帮我编一个花环吧。”
十四啊了一声,“这个我可不会。”
我踮起脚敲了敲他额头,“用这个是干嘛的?不会难倒不会想啊。”
十四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拉我在一旁坐下,自己去折海棠花枝为我编花环。
我歪着头看着他熟练的编织花环,打趣他道:“喂,某人刚刚还说不会,看来全是骗人的鬼话,想当年,不知道给多少个姑娘弄过这个呢。”
十四不以为然的瞥了我一眼,“那是我聪明,无师自通,想想就会了。”
我摊摊手道:“鬼才信呢。”
困意又阵阵袭来,整个人虚脱般的无力,我定了定神,从地上拾起几片落花,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却仍旧抵不住浓浓的倦意,十四仍旧在一旁饶有兴致的替我编织花环,不时的起身去折几朵海棠点缀在上面,我趁他转身,从手帕中将事先备好的半只玉簪取出来攥在左手里,在腿上刺了一下,痛瞬间袭上心头,赶走了些许的倦意。看来这个法子还不错。我将簪子又收好放在帕子里塞进随身的荷包中,低头看了下,雪白的裙子上已染上点点血迹,我装作弯腰捡花,将那一片挪至下方,好不让十四发现。
不多时,十四走了上来,将一个花环举至面前,他的手可真巧,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花环,墨绿的藤蔓上超绕着翠绿的叶子粉嫩的花朵,玉砌锦织般精致,又鲜灵活现。
他拉我起身,将花环套在我头上,又将我的散发归拢至脑后,才满意的笑了,“玉儿,可真美。”
我甜甜一笑,“是我们十四编织的花环美才对。”
十四低声吟诵道:“高低临曲槛,红白间柔条。润比攒温玉,繁如簇绛绡。”
我挑了挑眉,“说花呢还是说我呢?”
十四将我揽进怀里,“自然是说你。”
我忽然想起了苏东坡的两句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再想此刻的自己,心中不免一阵酸涩。
十四敲了敲我额头,“想什么呢?又发呆。”随即又关切的道:“玉儿,是不是累了?要是累了我就送你回去吧。”
我忙整理表情,摇头道:“没什么,没有累,就是在想,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面,王母娘娘可真狠心。”
十四挽着我的手道:“是啊,让有情人不得眷属。”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些落寞。
我一边走一边将脑袋歪在十四肩头,“十四,我这些日子真的觉着好了很多,若是我今晚陪你到子时,你就答应我不让我再喝那些又哭又涩的药水好吗?也不要再找那些酸腐的老太医在我耳边聒噪了好吗?这一年多来日日如此,真的烦死了。”
十四含笑瞥了我一眼,想了下道:“好啊。”
我喜道:“真的答应了?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十四点头道:“好啦,说话算话,答应你就是了。”
现在大概是未时末,距离子时还有五个时辰,十个小时,我心里长吁口气,我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不由得又捏了捏荷包里那半截玉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