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她没有了想要一跃起床的冲动,就躺在那柔软舒适的高床上,她几乎怀疑自己又穿越到了哪一个世界,哪一个天堂。
没有了亘哥哥的羁绊,她连出宫的欲望也没有了。
从此她生活稳定了,无忧无虑了,就像一只已经习惯了鸟笼生活的鸟,就是打开门让它飞,它也已经失去了那股在狂风暴雨在顽强拼搏的力量,情愿一辈子老死在笼里。
可是,她的良心呢?她真可以每一晚都可以像清风像明月一样,坦坦荡荡地面对世人的祝福,而不遭受自己良心的责备吗?
吃好了,住好了。心也开始跟着腐烂了。
唐槿云就是再怎么努力地起了床,由着自己的心意,吩咐宫女把自己打扮得美艳倾城,可到了最后还是无事可做,在寢宫里,人如其魂,整天都飘零游荡,恨月叹花,嗟跎着迈向年老色衰的岁月。
幸好,早朝之后,皇上又殷勤地赶来,痴迷地执着她的手,轻薄地拥着她的肩,自以为这就是爱与关怀,然而内心仍然难掩那股孤清和寂冷。
“明天,西部的苏王子就要回去了,朕晚上设宴向他饯行,你也要来。”皇上温柔地在她的耳畔耳语,以为这样便是亲密。
她微微一怔,“哪个苏王子?怎么没听你说过?”
“就西部国的王子,他早在十几天已经来了,说是来唐国考察民生,还订下了十多亿的生意,前段时间因为忙林皇后香皇后的事,我都忘了告诉你,你不要生朕的气哟。”皇上连求带哄的,自以为真心坦诚。
“嗯。”唐槿云自自己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不生他的气,还是答应了出席王子的饯行。
“外面下雨了,我有只宠物在城外饲养着,我想出宫去看看它……”
“什么宠物放城外养了,放这宫里养不是更好吗?”皇上听了哈哈大笑,大方地为她划出了地方,“就在这寢宫的后院养吧,以后不就天天可以见面了?”
唐槿云也不由为之一怔,要是红鸾能够在这宫中出现,这会不会吓着他们了?
“但是,它有两间厢房那么大……”她尽量地描述着红鸾不像其他小鸟,无法室内饲养。
“那么大的鸟,还要亲近大自然?好,就‘承欢台’,朕让你把它转到‘承欢台’上,不允许其他游人再上去了。”
皇上对她的意见总是千依百顺,她百无聊赖之际,也总算有点安慰,可是,这点甜头可是绝对不能中断,不然的话,周围的孤清寂冷又会乘机侵入,让人幽怨发嗔。
晚宴还没有到,她这么多天没有去见红鸾了,倒是真的很想它;现在,也只有它还没有责怪她的,她有满腔的怨言也可以对它说。
书上说劲上有白翎的鸾,其实是雌性的,它也就是她了。
一路上,冒着细雨,坐着凤辇,她想到多了个知心朋友,心里也安定了不少。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树林外,太监们在地上铺上了大红地毯,宫女们又替她撑着华盖,她才一步一轻盈地步下辇车,径自沿着那大红地毯,直入小树林之内。
树林内,红鸾果然有如落汤鸡般全部竖起的羽翎都被雨水淋湿了,软软地垂了下来,它要不时地抖动,才一拔一拔地把身上的雨水甩走。
但见有人来了,它又红着眼,竖起了羽翎;而看见人群中出现了唐槿云,它却又亲昵地“咿呀——”一声尖啸,飞奔而来,把脖子直伸到唐槿云的身上,蹭些雨水给她。
“呵呵……”唐槿云被它的可爱任性逗得这一天一夜以来的第一个笑脸。“跟我回城里去,怎么样?那里也有一座山林,不会有人来,我可以更近的天天来看你。”
唐槿云一边劝着,一边也着太监往天空中抛肉块,红鸾见了,无不一一接纳在嘴里。但对唐槿云的建议,却又是一脸欢喜之色。
“那好,待会儿我走你就跟着我飞吧,我会先把你带到‘承欢台’山上去。”
唐槿云说着,又轻抚了它的脖子好一会儿。
半晌,才准备转回辇车上去,突然,却出现了一群蒙面人,一把控制住其他侍卫,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亘云庭的身影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是,是你?”此时,她的心中如打翻五味瓶似的,五味杂陈,又惊又喜的难以言表。这个时候,怎么还能够看见亘哥哥了?他,他没有去烈城上任吗?他一直都在等她吗?在这里等吗?
这,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着……
一时间,她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也不知应该怎样面对亘云庭。
然而,亘云庭却很坦荡地面对她,只见他满脸悲怆而肃穆至诚地哽咽起来,“在离开你的日子,无论是去贵城的时候还是上次被你伤了之后,我都倍加的思念你,牵挂你;脑海里还惦记着你说等我高中以后,就和我一起四处为官,浪迹天涯……我还越来越清晰地记得,我们那一段一起逃亡的日子……”
“过去的事,不要说了……”她已经知道了,早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只是,他此时才肯说出口;此时,也不是她不原谅他,而是她不肯原谅自己。
听了他的表白,她的心里竟然不断地泛起了甜蜜的涌泉,怎样按也按捺不住;可是,她已经没有颜脸去承受这一切了。
也不是太迟的问题,她知道就好了。
然而,表面离开了京城,其实暗中又潜了回来的亘云庭,一直就在苦等着她这个可以出宫的日子,他有着满腔的苦水要向她申诉,他不可能不说下去。
他高声地嚷起来,“过去的事实已经证明,飞红雪我可以不要,城主的官职我也可以不要,可是,我就是不能没有你在身边!”
金石良言,精诚所至,情感上苍,雨势越是急乱,他站在雨幕之下,经得起风雨拷问自己的情意。
众人也被他那番斩钉截铁的说话震撼了胸腔,嗡嗡回响不已。
这么赤裸裸而热诚的表白,任是太监也热泪满脸,宫女都呜咽不已。
唐槿云的心海何尝又不感动得波涛汹涌,泪如雨下得尤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不要再说了……”她在对自己大吼了一声。
但是,亘云庭这次逮住了这个机会,他也是豁出去也要让她听到他的心迹,“不!唐姑娘,回来我的身边吧,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牵挂我的话。为了你,我可以不惜一切跟皇上对抗;为了你,我不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皇上也可以这样做,他为了我,可以把你追杀了,也可以把许多荣华富贵给了我……”唐槿云忽然截住他的话,在这两份诚挚的感情之中,她也哭诉起来。
“一切,都太迟了!”
而当两份不分错对而又同样深厚的感情摆在眼前,能够作出选择的也就只剩下时间了,皇上的那份比他的来的早,她自然就选择了那一份,亘云庭这一份,她也只能抱歉地用一个迟字来化解。
“不迟……真爱,是永远不会迟的!”亘云庭不相信,亘云庭要包容,如果他愿意,他也可以对抗皇上,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走出皇上的股掌。
只要她微微一点头……
此时,他就是满心悲痛地盯着她,刚才他也偷看了她喂红鸾的样子,就跟以前没有什么变化。
是的,真爱是不会迟的。
唐槿云相信,如果她没碰上皇上,她可以等着亘哥哥上京赴考,可以等着他高中,既然他这次不高中,她还相信十年后他一定会高中,一切的一切,甚至他没有亲口说爱她,她也愿意去等,因为,真爱是不嫌迟的。
可是,可是,她此时却已经无颜面对他了。
“我已经委身于皇上了!”她忍隐了好久,终于从泪雨中迸出了这句话,“我已经是个残花败柳的弃妇了,你还会娶我吗?”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包括蒙着脸的狂天雨他们在内。
这个世界,可以容忍女子为官,可以容忍女子为主,甚至可以容忍女子为恶,就是无法容忍女子不贞!但凡不贞的女子,无论是什么理由借口,都得赐三尺白绫,悬梁自尽。
从皇上手中抢回自己的情人,大家还可以理解,但从皇上手中抢去一个不贞的女子,其他人就匪夷所思了。
唐槿云不懂这个世界的规例,但是,她却相信,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男子是无法去接受一位不贞不洁的女子的,尤其是一脉相承传统的亘云庭。
这,也是皇上对她的出宫如此放心的原故。
久久地,这林中就只剩下沙沙的雨声,大家都在这句话中变得哑口无言。
而唐槿云也在他们的沉默之中,藉着最后一分颜脸,踏上了凤辇。
所以,她说一切都太迟了,所以,她说一切都不要说了……光这一点,瘕不掩瑜,别说亘云庭可能不会娶她这样不贞不洁的女子,就连她也不想将此破败之身终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