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满朝廷里,对这件事真正完全淡定,毫无反应,平静度日的,也就乾清宫里那仨人儿了。
康熙平静,夏骆凡知道那是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活着一天就绝不再立太子。
至于她自己,则是早从历史书上知道了结果,根本就没有跟着瞎兴奋的必要。
所以最令她佩服的那个就是李德全了,也不知道他是因为服侍康熙的时间久了,一早就摸清了他的心思,还是真的忠心耿耿,心无杂念。反正每天看他不东不西,淡定异常,夏骆凡就忍不住暗赞他高杆儿。
“丫头。”
其实在她暗赞李德全时,乾清宫里的其他两个人也对她的淡定功夫暗暗称奇。
这会儿康熙实在忍不住好奇,就把心思化成了语言:“你每天在宫里晃来晃去,知不知道如今宫里什么话题最热闹?”
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道,那我不成傻子了吗?夏骆凡对康熙的问话颇感无奈,只是面上却丝毫不露,只笑着道:“回万岁爷,大家都在对万岁爷心中的新太子人选,比较感兴趣。”
“噢?”康熙笑,眉眼在她脸上徐徐流动:“那依你看,朕的这些阿哥里,哪一个可堪此任?”
“回万岁爷。”夏骆凡摇头:“兰暄就一小丫头,哪敢妄议国政?”
“朕不是要你议国政,只是私下里想听听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康熙看着她一脸鼓励:“朕知道你这丫头,心思一向都比别人灵巧,看人又一向有自己的法子。说来听听,不论对错,朕都不会跟你计较。”
“那兰暄就斗胆直说啦?”
夏骆凡眨眨眼,摆出一副认真模样:“依兰暄看,咱们大清的这些皇阿哥们,个个都是天纵英才,人中之龙,文武双全,多才多艺。那要是放到五代十国的任何一家,都一定可以安邦定国,一统天下,当然也就没他赵匡胤什么事儿了。
只是如今放到万岁爷跟前儿这么一比,却又都显得火候不足,有所欠缺。所以兰暄就只盼着万岁爷能龙体康健,长命百岁。”
“哈哈哈哈。”康熙大笑,看着李德全道:“你看看这个鬼丫头,多会卖口乖啊,这马屁拍的,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万岁爷,您可不能这么冤枉兰暄啊。”
夏骆凡带着几分小孩子撒娇般的口吻轻嚷:“兰暄从小就不会说谎,句句都是大实话来着。”
“是啊,万岁爷。”李德全也笑着凑趣儿:“奴才嘴拙,不会说格格说的那些话,不过听着倒是句句中肯,都是实话。”
“哈哈,你们呐。”康熙笑着摇头,又把目光调到夏骆凡身上问:“朕听说,胤礽被废的头天下午,去找你聊过?”
“是。”
康熙的话让夏骆凡不自觉的紧张,太子找她聊天的当晚,同住园子里的陈贵人就被宣布得急病暴毙,同时消失的还有她宫里的一个太监两个宫女。这让深知他们底蕴的夏骆凡不得不怀疑,这个陈贵人就是压死胤礽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刻听到康熙好好的突然就把事情扯回到那天来说,不由的赶紧稳住心神,轻轻叹道:“那天太子……啊,是二阿哥。说是闲逛路过兰暄门前,就进来找兰暄弹琴唱歌,在等人拿琴时,兰暄就央他吹一曲排箫。
当时二阿哥拿箫在手细细抚摸,说那箫原是他五岁时,万岁爷亲自画了图,叫人特别替他定制的,还说就连吹箫也是万岁爷手把手一点一点教会他的。
当时二阿哥还很动情地说,那时候,他跟万岁爷不是君臣而只是父子,很开心很幸福。说是真的很希望世上能有一种让人永远都不用长大的药,让他可以永远都停留在他想要停留的那个点上。”
夏骆凡的话让康熙愣神,眼中慢慢有雾气蒸腾,老半天才叹息道:“朕一生做事从无遗憾,只这个胤礽,自小儿便最疼怜他,亲眼看着他长大,手把手教他读书识字,手把手教他拿弓用箭。明明他也不是个蠢顿不可救药的孩子,可没想到,末了了,却是这么个结局。唉……”
这是自打胤礽再次被废以来,夏骆凡头一回看见康熙伤心难过,真情流露,不由得心里也是一阵儿难过。
其实胤礽会弄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问题呢?若是都赖康熙,真的也太冤枉了他。因为不论是作为一国之君还是一个父亲,他对胤礽的疼爱,对胤礽得好,都远远的超过了其他的儿子,可是最终……
唉,想着康熙,想着胤礽,想着胤祥。一出了乾清宫的大门,夏骆凡就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最是无情帝王家,也最是无奈帝王家。
想必做为父亲,康熙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们个个都能开心幸福的吧。只是一个‘权’字,却让他们父子离心,兄弟反目,骨肉相残。这或许就是生在皇家注定了的命运吧。
夏骆凡觉着心理压抑,就没回自己的漪兰殿,而是随着脚步胡乱地在皇宫里乱晃。不自不觉停下的地方,竟是良妃的储秀宫。
门庭冷落,枯叶遍地。
没了主人的储秀宫更荒凉了。
夏骆凡推了门,慢慢地走了进去。
昔日的桌,昔日的椅,景物未变,人事已全非。
一行走,夏骆凡一行用手一一抚过那些家具摆设,脑子里回想着当日在这里陪良妃说笑谈天唱曲儿时的模样,想象着良妃头一回做点心,弄得自己一身一脸都是面粉时的狼狈相。
不知不觉她已走了一年,而这一年里,皇宫中的人跟事,早已又是几番新。
“兰暄,你来了。”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味道,让夏骆凡的身形为之一顿。他不是一直称病在家休养的吗?此时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知道,宫里若是还有一人肯来这里祭拜我额娘的,就必定是你。”
幽凉的语调,有股说不出的悲哀与落寞。
夏骆凡回身,她一直都以为他称病在家只是个幌子,一种姿态。可是此刻看他苍白消瘦的脸,以及那越发仙风道骨的身子,才知道,原来他竟是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