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主大宅的正堂里,烧得暖融融的地龙和长条形的火龛,正在散放出熏人的热度和温暖。
被打磨搽试得光可鉴人的名贵木材地板上,映照出的尽是各种捧举着器具过头,穿着同一花色裙裳的侍女奴婢往来身影。
在用彩色纱帐和帷幕,装饰起来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木制浮雕四壁上,正是一盏盏加料过鲸油与蜜蜡灯台,在璀璨的灯花绽放中,缓缓释放出某种淡淡的香气来。
相比外面城头上、军营中的普通将士的饮食,这里提供的菜肴和酒水,无疑要更加丰富精美的,蒸发的大海鲍、帝蟹螯和大青虾、裙带瑶柱汤、炭炙竹鸡、清炒猴头,还有一整只用蜜汁刷得金黄的烤全狍子.
都是穷罗了金氏藩的居城之地,而置办出来的山珍海味,光是看起来的卖相,就是相当的不错。
更别说就连普通的器具和陈设,都是鎏金镀银还带着精美的纹饰,而别具一番风格。
可以说,虽然新罗藩在外界的风闻之中,实在不怎么样,但是作为新罗藩的诸侯,在日常的享受和奢靡的水准上,其实是不落后于其他地方的。
宾主分作左右两边,只是两边的氛围和心情,形成了某种微妙而明显的对照。
作为主人一方,坐在左首边上的主要是金氏重要家族成员,以及正在城中避难的另外几家诸侯代表,他们多少有些心情压抑和低沉,却不得不强颜欢笑的味道,没话找话说式的不停恭维的语言,小心试探和讨好着对面。
而居于右首一列的援军将官,则正在毫不客气的据案大快朵颐当中,将对面的恭维和阿奉,当成了某种佐味下酒的杂音。
在这场招待远道而来援助者的宴会上,心情坎坷食不甘味的主人金哲,则有些紧张的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皮,才忍住让某种变乱的情绪,没有能够直接体现在脸上。
真是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明明是意外得救的结果,但却无法让他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雀跃。。
他甚至想要责怪某人,一番好心却明显办错了事情的某人,却又无法表达出来,生怕就此弄巧成拙,引起更大的是非和变故。
毕竟,他事前这一番安排,多少是有自己私心和利益趋向的。
但未曾想到,作为某种火种和退路,从罗津港逃出去的一行人。居然会因为风浪偏离航向,进而在近岸搁浅沉船,而流落在附近的淮东政权手中,然后自作主张式的发出了求援之请。
对方也就真的就这么毫不推迟的带兵杀过来了。因此,从始至终,某种异常荒谬的感觉始终在他的心底徘徊不去了,
因为地理上的缘故,他们这些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新罗诸侯,同样也对广府称臣纳贡,但却从未真正指望过,除了例行名分上的册封和回赐,以及相应海贸行商上的便利以外,南朝大梁能为自己做些其他什么。
但是,显然这个习惯和认知,已经因为淮东镇的存在,被轻而易举的给打破了。
当然了,事实上随着早前南朝北伐的节节胜利,这些新罗藩的诸侯们,也不是没有动心过就此稳定下来,世代输诚纳款之类的念头。
比起安东那些强藩,局促于半岛一隅的他们,虽然没有撬动时局的能力和本钱,但向入主天下的胜利者,锦上添花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也变相促成了金哲的逃离之机,在国朝随时可能覆亡的危乱大势之下,谁又能管的上,一个偏远边藩的子质擅离职守呢。
只可惜北塞诸侯带着无数番胡入关,令南朝眼见入主中原的大业功亏一篑,而苟延残喘在洛都城里只剩半口气的北朝,却又重新续命缓过气来。
于是,天下的局势又重新变得普所迷离而纷争不休了,惟一的变化,就是黄淮之间多了一个淮东镇,利用地利之便取代了昔日的登州镇,与东海各藩做起生意来,更加的不亦乐乎而已。
现在,这个在海路上一贯表现的,只对生意有兴趣的淮东镇,在蛰伏了数载之后,终于有所作为和动作了。
而相对于内陆那些虽然同样姓金,却被被蔑称为土财主、土鳖、泥腿子的,靠山吃山的诸侯藩家,海阳金氏在对外贸易的牟利和变相交流当中,无意属于更加开化的类型。
而相对其他在本家生活的太久,消息和眼界依旧有些封闭和迟滞,以至于仅仅把渡海而来对方当做,轻易可以打发意外助力和间接外盟,来对待和应付的本地宗族;
作为本家对外交涉的人选,对于北地的局势变化,他可是一直关注不断的,因此甚至有点被吓到了。
那可是南北大战之中打进过洛都城,又凭一己之力从那些北塞番胡大潮里杀出来,最后占据了淮北道东部,至今北国莫能奈何丝毫的“满万不可敌”的路数和渊源啊。
这叫好比群狼相争的血腥味,却因此招来一只巨鳄上岸了一般。
根据对方的口风,目前“也就”来了上万人马而已,开什么玩笑,北朝那些将帅口口相传的“满万不可敌”,岂又是那么好相与的么。
别说是以金氏藩全盛时期加起来的体量,在久负盛名的对方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就算是以及肆虐了两道十郡之地的蒙山贼,也似乎不够对方看的。
要是不够谨慎和小心,别的地方或许不好说,近在咫尺的金氏一族,也许就是朝夕覆灭,海外为奴的下场。
因此,他更愿意相信对方如是大张旗鼓的渡海而来,自然是所图极大,实在是不容丝毫轻怠。
但他还必须装作不知道和样子,努力的配合对方的一切要求,而不让对方察觉到一丝异样或是感觉到一点而的不满和疏忽。
既然短时之内无法抗拒,那就只有做出全心全力的顺从姿态好了,这也是新罗藩各家有些无奈,却是一以贯之的生存之道。
但换做这个全力配合的角度上来看,对方既然是有备而来作着长久的打算,所图和着眼之处,当然不会只是金氏这区区的一隅之地了,或许这就是金氏所需的转机和运气了。
至少只剩下一个海阳城,就连城防府库等要害,都还尽数掌握在对方手中的金氏藩,也没有更多可以已失去的东西了。更别说,那些逃奔过来的其他几家残余。
想到这里,金哲忍不住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几位出席的代表,徘徊在他们涨红或是堆笑的脸庞上,赫然是混杂着各种焦虑与迫切、期盼与的复杂心情。
已经是一无所有的他们,想必比起自己要更加容易下定决心吧。
但至少,自己这边还占了名义上的主人之便和先手不是。
至于行踪不明的前任家主等人,这一刻的他,似乎暂时忘记了这个问题。
....。。
公开的欢迎宴席之后,就是比较私密的单独拜见时间。
“藩臣金哲拜见罗大帅。。”
对方姿态和身段放的很低,看起来是个比较务实的人。
“这是犒劳贵部的陈条,还请大帅过目一二。。”
然后旁边自然有少年阿骨打接过去,当场宣读起来,
“生金三千两,倭银两万铤,东珠三百枚,杂色倭珠一斗,。。”
“赤狐、黑狐裘各二百领。。貂皮三百具”
“老山参五十具,干参一百斤。。”
.。。
看起来就是想方设法搜括了私囊,以奉献于前的态度。看起来这些新罗的诸侯,虽有民贫地瘠的名声,却是家藏甚富啊,我心中暗自斟酌着。
“淮镇奔赴援救之恩,本家自当时竭力以报。。”
他继续恭声道。
“只是金氏地窄民贫,只能仰仗些许海贸所出。。”
“是以一时所供有限,还请大帅所属见谅哲个。。”
“贵藩有心了。。”
我权作点点头。
“此外。。”
他又摆摆手,门外的帘子被人给掀了起来,顿时露出几个精心打扮过的女人身影,室内的灯火照在她们涂脂抹粉的脸蛋上,畏畏缩缩的带着某种强颜欢笑的表情。
我不仅暗自嘿然一声,却是不由想起了北地外藩诸侯们,风气开放或者说关系糜烂的一个传说,比如让正妻以外的妾侍之流,来招待重要客人的某种风尚。
当然了如果客人觉得比较满意的话,那侍寝陪床的对象,就会被用衣裳首饰打包起来,作为客人赏识的赠礼之一。
而且,如果客人足够强势和重要的话,就算是正妻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拿出来待客的,不过这就是另一种画风和剧情发展了。
“天寒地冻,.甚为仰慕。。此皆我金氏女.稍解寂寞”
他的还在断断续续的解释道。也真难为他身为家主,亲自出来给自己的亲族姐妹拉皮条了。
”够了。。“
我终于张嘴喝止道,
“我辈岂又是那种贪得无厌之徒。。让他们都下去吧”
好吧,实际上是这种像是后世被过度ps的网照,而连他妈都认不出本来样子的容妆风格,还有宽大的像个罩子,根本看不出腰和胸区别的着装,实在让人倒足了胃口。
另外,刚才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背后有种奇怪的违和感,如芒在背的死死盯着我。冥冥之中只觉得如果饥不择食笑纳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危险而可怕的事情一般,直到我呵斥拒绝之后,这种违和感才如释重负一般的彻底消失了。
接下来左近再无他人,我也不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一直看着金哲,直到他头上慢慢的泌出细汗来浸湿了鬓角,才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儿郎们在城郊发现了一条密道的出口,”
“这.。。”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道
“为防止其中有奸细混入。。”
我轻描淡写的
“准备让你带人封堵起来。。”
“你看怎么样。。”
他的脸色顿然剧变,却是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了。
“算了。。”
我形意阑珊的摆摆手。
“剩下的手尾就交给你随意处置了”
心思重重的对方退出去之后。
“三枚啊。。”
我想了想又转过身来,对着帷幕后面语重心长的道,
“暖床也是贴身女仆所必须的本领之一啊。。”
“话说你能行么。。不然我就得另找他人了”
第二天,我还是见到了精神萎靡,却撑着来道谢的前任藩主和现任家主,却不见了那位代家主金哲的身影了。
他果然还是没有能够下那个狠手和决心,不然就是名正言顺的唯一当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