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局大堂里人头济济,一众商人们望着那些割地毯的“厨子”,不知道要搞什么花样。 过一会儿,一张完毯,便被切割成无数方方正正的小块,有使者用托盘托着,在每人盆中分上几块,李尘也不不例外。 待所有人盘中都有了东西,李尘表情平淡道:“今天没什么菜肴宴请诸位,就请大家尝尝巴达维先生的波斯地毯吧。” 众人一片哗然,纷纷干笑道:“大人可真会开玩笑……”但让他们惊掉眼珠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李尘从碗里夹起一片地毯,便放在嘴里咀嚼起来。 难道这种地毯真能吃?见大人做了示范,众商人不得不效仿,也都夹一筷子塞到嘴里,尝试着嚼一嚼,下一刻却又纷纷‘呸、呸’的吐出来,不少人还叫道:“水、水……” 桌上没有水,水瓶都在侍者手里端着呢,但没有李尘的命令,谁也不敢拿给他们喝。 李尘也吐出口中的地毯,问众人道:“大家觉着味道如何?” “满口咸味!”众人七嘴八舌道:“还苦死了呢!”终于有人恍然道:“这地毯不会是在海水里泡过了吧!”大家这才明白,知府大人是在当场验货呢,只是这种方式,哎……干嘛要让大家跟着吃‘苦’呢? 李尘正是要杀鸡儆猴,让这些‘鸡’,也让自己永远记住这满口的苦涩! 他一挥手,侍者才奉上水,大家忙不迭的漱口,但有一个人没有漱口,他只是吐掉口中的地毯,面不改色的坐在那里……毫无疑问,正是巴拉维。 李尘将漱口水吐到铜盆中,望着他道:“巴拉维先生,您觉着味道怎样?” “会大人。”巴拉维呵呵笑道:“我想说味道好极了,但那太违心了,实话实说,除了正宗的波斯羊绒味。” “你撒谎!”法宪怒了,尖声道:“大家都唱着又苦又咸,你怎么就觉着没味道呢?” “亲爱的法先生,我没说没味道。”巴拉维道:“我已经说过了,正宗的波斯杨婆娘瓜,就是这个味。”说着咧嘴笑道:“如果大人因为我们的地毯口感欠佳而怪罪,那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因为在我们那里,这东西是用来踩,而不是吃的。” 众人不禁对这个巴拉维刮目相看……还真是一块胆大包天的滚刀肉呢! 李尘却不急不躁的笑道:“原来波斯地毯味道如此独特啊,不知在你们那儿,羊毛能代替盐吃吗?” “当然不能。”巴拉维摇头道:“只是一种独特的味道,本质上还是羊毛。” “那好,我们看看。”李尘拍拍手,侍者又抬出一口大锅,就在院子里生起火来,再往锅里注入清水,然后把那些地毯在锅中煮了一会,同时在每人席前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 李尘端起碗,轻啜一口,笑道:“大家常常,味道如何?”见众人面露犹疑之色,他保证道:“这确实是普通的豆浆。”众人这才尝一尝,果然是淡而无味的真正豆浆。 “别都喝了。”李尘要是喊晚了,那豆浆就要被饿极了的商人喝光了,只听他说:“待会有大餐招待各位,现在请让侍者加点水。” 众人这才意犹未尽的搁下碗,看侍者将锅里煮地毯的水舀在来宾的碗里,只见那碗中的豆浆顿时凝成豆花! 众人心中同时浮现出句俗话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谁都知道要让豆浆凝固,必须点卤。沿海一带点卤的方法,便是将海水煮一煮,待浓度提高后,加进豆浆里。 “巴拉维先生,您还有什么话要说?”李尘似笑非笑的望着那死胖子道。 巴拉维这下没法抵赖了,他就算再不要脸,也不能说我们的羊毛还可以点卤。因为他知道,事实面前,没有人会再相信自己的鬼话了。想到这,他不由心中叹口气,知道这一局是输定了。 原本巴拉维以为,李尘会很粗暴的对待自己,就像那些只会查封、抓人的地方官员一样。那样他就可以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不畏强权的勇士,好煸动联全一众不明就里的商人,一起抵制招商局。相信对方迫于这种压力,自己可以安然脱身的。 可谁知李尘偏偏以柔克刚,以理服人,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谁还会跟着他瞎起哄?若是再扛下去只能让自己沦为笑柄,任人嘲笑,沈大人这时想办了他,就不会有任何麻烦了。 巴拉维显然是明白,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小眼睛一眨,便一脸痛苦的起身,身李尘施礼道:“看来真的是海水,不过我巴拉维向真主起誓,确实事先不知情的……谁都知道我巴拉维诚实可靠,童叟无欺,万万不敢以次充好的。” “你的货物泡了水。”黄锦尖声问道:“难道自己都不知道吗?” “那八成是管货舱的人,怕我责罚而隐瞒了下来。”巴拉维拿起一块小地毯道:“公公您看,看不出来,也摸不出来,我也没有大人的智慧,能想出来检验的法子,所以一点不知情。”一推三六五,便把责任撇干净,这样的人才,不当官真的可惜了。 李尘也不跟他纠缠,从袖子里掏出那份合约道:“这上面白纸黑字,如果一方的质量出现问题,必须无条件退货退款,并支付给对方一倍的价款,作为罚金……如果是恶意,还要再加一倍。”说着哂笑一声道:“就不算巴拉维先生是恶意的了,请交给招商局白银一百二十六万两,然后把你的货领回去吧。” 巴拉维心中自有算盘,他将进来的大明货物卖出去,大概可以赚到六十万两银子,若是支付赔偿,恐怕不但没了结余,还得小亏一笔。 好在亏的不是太多,他自我安慰道……因为形式比人强,这杯自酿的苦酒无论如何都必须喝下去了。 心痛如刀割的答应了李尘的要求,巴拉维心中十分生气,他心说:“总不能这趟白跑了,既然合同里有保护买方的条款,那我说不得要利用一下,来个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想到这,他便对李尘道:“鄙人完全接受大人的处罚,因为您从严检验布匹,理所当然。”说着冷笑一声道:“所以我们决定,待大人以同样的待遇,大明出口的那批瓷器,等到了波斯后,也要加倍检验,如果到时候以碎次充好,也要加倍罚款!” 众人心说这不存心报复吗?沈大人肯定不会答应的。 但李尘偏偏就答应了……他当然可以用简单粗暴的手法对付巴拉维,可他对招商局的期许很高,希望它能够尽快繁华起来。要做到这点,首先就得打消商人们对官府的疑虑,因为自古官员视商人为奴仆、为肥羊、为仇寇,当需要时驱策,当缺钱时盘剥,当商人做大时消灭。所以商人与官府之间,虽然相互利用,却从没真正的信任可言。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商人中树立起自己的威信,这个威信不是光靠强权的,因为商人们没有权,所以只会口服心不服;他还得靠以理服人,因为商人们也可以有理,所以说服了,那就是真服了。 李尘这次就是要所有的人都心服口服,从此提起他沈大人,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所以他答应了,并没再提任何要求。 巴拉维心说,你是不知道印度洋的历害,遇上成串的暗涌,扎得再解释,也得碎一片。 于是他交了罚金,把地毯收回来,准备想法卖到美洲大陆去,在那些人傻钱多的佛郎机人赚回来。然后便连夜出发,第二天与大队伍在上海汇合,往国内开回去。 他这边长话短说,到了次年一月份,经过三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了波斯。这虽没遇到大的风暴,却颠簸的比往常厉害……当然这里面有故意的成分。巴拉维心道:‘估计得打了一半。’心中不由雀跃起来,不光是为了出口气,还为了巨利——大明的瓷器多贵呀!如果打破了一半,明国人得赔他百万两之巨,这个钱不但足以弥补损失,还让他赚盆满钵满。 心中一得意,便大张旗鼓的邀请相熟的商人一齐栓验,还特意请了一班乐队大吹大擂,显然是想让明国人丢个人,以泄心头之恨。 谁知当一篓篓的瓷器打开,奇迹却发生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颠簸后,篓子里却边个碟子都没有碎,更别提别的了。 巴拉维眼前一黑,竟然昏厥了过去……没捞着报仇倒在其次,关键是这趟连本没赚回来,还得赔上好几万两银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没见李尘再动手脚啊?因为他早就动过了……当初巴拉维执意要加那个‘赔偿条款’,他便担心对方会拿这个做文章,便一琢磨着怎么解决这问题,起先也想不出来,后来一在吃饭时,看到一道豆芽菜。才灵机一动,想出个法子来。 他命人在包瓷器的时候,除了按过去原样包装之外。还命人在空隙处放满了绿豆,然且洒上少量清水,将盖子盖上,包装的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在运输途中,绿豆缓缓发芽。最终变成豆芽……只要不见光,它就一直不会长出叶子,只要保持水分,它就能一直存活下来,这都是李尘上辈子,小学时做实验得出的结论……他叮嘱那些跟船的人,吃住在瓷器边,就是一方面防止对方故意破坏,一方面偷偷浇水,以保持豆芽的营养。 结果无孔不入的绿豆芽,几乎将篓中所有空隙处全啊填满,任凭途中风浪颠簸,瓷器有了这样软硬适中的无缝保护,自然安全无损了。 当然等李尘知道这件事,已经快到第一年的夏天了,所以还是把目光投回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