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等到未时, 才等到朱说他们回驿馆,包括一向不喜欢喝酒的摩西在内,一行人全都喝醉了。
李静活动了下蹲地发麻的腿脚, 肚子咕咕叫着, 和酒楼的小厮, 刘家的下人一起, 扶着酒食餍足的一行人回房。
李静让刘家下人跟她一起买了材料, 就着驿馆的厨房,给几人熬了醒酒汤。
忙了一圈之后,拎着食盒推开几人房门, 除了万麒,几人都躺在床上睡得死沉。
李静从万麒那里借了些碳, 在朱说房间里燃气了炭盆。其他几人的房间, 也弄得暖暖活活的。就怕他们一觉醒来之后, 跟当年的刘夫子似的吓人。
李静忙完这些,天已经擦黑了。
她跟喝了醒酒汤, 有着三分清醒的万麒告了别,又看了眼脸色红扑扑的躺在床上的朱说,帮他掩了掩被角,骑马回了刘家。
刘禅等在大门口,一见到李静回来, 就迎上去质问她跑哪去了, 他一直在鸿昇阁定下了酒席, 等着跟她一起去给朱说等人庆祝, 等到中午不见她起床, 让刘蒹的丫鬟敲开房门,却发现她不知何时, 已经离开房间。
李静揉了揉饿得有些发疼的胃,好脾气的跟刘禅解释她今天的行程,末了,加上一句,“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又累又饿。”
看到这样的李静,刘禅就是有再多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谁让他已经习惯了顺着李静,为她忙前忙后呢。
第二天,李静起了个大早去驿馆,却被告知朱说跟别人约好出门了。
省试考得第一,只是万里长征迈开了半步。殿试的成绩才能让这一步落实。
可是,毕竟是省试的第一,一些必要不必要的交际应酬,也在所难免。
本来错过了第一时间为朱说庆祝的李静,又错过了隔日亲口对他道贺的机会,意兴阑珊的回了刘家。
等到朱说一圈应酬下来,也到了年关。
这时候,李静的心中,早已经放下了为朱说庆祝的心。
现在让她烦恼的,是秦芳的去留问题。
再怎么跟刘禅亲近,李静也不能在刘家过年。
可是,就算她因为朱说这十几天忙着交际应酬让她连着两天扑不着面,之后也不到刘家找她而生气,在朱说人生的关键时刻,她也不想撇下他独自回乡过年。
就算李静不想回家,她也知道不能留在刘家。这几天,她正在酝酿着跟刘禅提暂时搬到客栈住的事。
但是,在那之前,她首先要解决的,是秦芳的去留问题。
李静本来想花一天时间,把秦芳送回宋州,然后,自己再回汴京。这样,她搬出刘家也就更加显得有理由了。
可是,一个月前,李静无意间从秦芳和刘蒹的交谈中得知,秦芳恋爱了。
十八岁的秦芳,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嫁不出去的大龄姑娘了。错过了这次恋爱,她要再找到情投意合的归宿,怕就困难了。
而她送秦芳回去,可能间接就做了那棒打鸳鸯的棒。
可是,秦芳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及她恋爱的事。李静也不太确定两个人之间到了什么程度,更主要的,李静不确定对方是一个花言巧语欺骗无知少女感情的薄幸郎,还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前段时间,李静一直为朱说的成绩心焦。尽管她知道她着急也没有用,尽管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朱说这次考不中也没什么,可是,她当然是希望朱说考中的。朱说为了选择这条路,舍弃了太多,而且,他显然,没有第二次应试的条件。李静真的是怕,怕那个冷静坚毅的朱说,承受不住落第的打击。
即便朱说能够承受住打击,那种与理想失之交臂的痛,还有近而立之年身无长物的处境,李静想到,就替他心疼。
可是,谁能保证努力了就一定有成果,付出了就一定有收获呢?
就算朱说对自己的发挥有自信,万一有一个意外怎么办呢?即使没有万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朱说又怎么能够保证他能够在四千多名考生中,取得前一百名的成绩呢?
李静刻意在朱说面前回避考试的话题,她对朱说的学识的深度也看不到,因此,越临近发榜的日期,她越是胡思乱想、紧张焦虑。
偏偏这种情绪,她在朱说面前又不得不隐藏起来。以至于,弄得她更加地精神紧张。一根弦绷得紧紧的,经常大气都不敢喘,还偷偷地到相国寺拜过佛。
签她都是没有敢求,不是不信,而是怕,怕求到不好的签让心里添堵。
李静自己的事,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尤其是这种丝毫使不上力气的紧张。她觉得太傻了,从来不屑一顾。
但是,事关朱说,尽管她不断地对自己说着“平常心、平常心”,可就是忍不住一颗心悬起来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把一颗清明的心境,绕成了一团乱麻。
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分出来关心秦芳。
如今,朱说的考试成绩出来。省试第一,不出意外,殿试即使中不了前三甲,也脱不出前十名的进士。
虽然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李静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但是,她总算能够分出精力来环顾一下朱说以外的人事。
而这个时候,摆在眼前,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秦芳的事。
李静是想跟秦芳谈谈的,可是,她又怕小姑娘害羞,口是心非,而让她最终弄巧成拙。
想了三天,李静最终决定“曲线救国”,不能从秦芳这里探究,她就从跟秦芳交好的刘蒹那里打听,在刘蒹事无巨细的告知了她男方的状况之后。
腊月二十一这一天,李静从刘禅那里拿了一罐刘皇后赏赐下来的龙井贡茶,买了一方沉泥砚,又取道裕泰楼买了些茶点,拎着礼物到了秦芳的恋人,萧贯居住的驿馆辛字七号房间门前,敲开了他的房门。
李静从来没有作为家长出现在人前的经验,她自己的私生活,又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加上,李静凝目看了一眼,萧贯的年龄,明显在她之上。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省试之时,萧贯的名字,好像是紧挨着朱说的。也就是他是省试第二。
虽然李静在朱说面前,可以谈笑自如,那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亲昵,还有,朱说已经知道了她有着前生记忆的秘密。
在萧贯这个古代士子面前,李静虽然拿出了家长的保护者姿态,心中却是有些忐忑的。
倒是萧贯,拿了李静递过来的茶叶,煮好之后,端到李静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不疾不徐地端坐在李静对面道:“我知道跟秦姑娘私下交往的事,做得很不合时宜。可是,我对秦姑娘是真心的,来年殿试结果出来之后。不管将会任职何处,赴任之前,我都会备足了三媒六礼,到府上提亲的。绝不会委屈了秦姑娘。”
萧贯说得态度坚定,一双眼睛,也迎接着李静的审视,不闪不躲。
李静心中微微点头,但想到她此行的最终目的,还是握紧手心开口道:“我听芳儿说,萧公子是成过亲的,府上又是书香传家。我家里是经营镖局的,即使是续弦,府上高堂,能接受芳儿这样半个江湖出身的女子进门吗?还是,萧公子想瞒着府上,仅仅让芳儿做一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妾室?我秦家虽是江湖出身,但秦家的女儿,绝不会与他人做小。”
萧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李公子放心,萧某虽不才,但绝对敢称一口坦荡重义,信守承诺。我既然心仪秦姑娘,想要与她携手下半生,便绝不会让她受得半点委屈。
况且,若论出身,我萧家与秦叔宝的后人相比,又哪里能比得上半分?”
李静挑眉看了萧贯一眼,对方不卑不亢的予以回视。
李静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刁难别人的人,棒打鸳鸯的残忍,将心比心,她也绝对做不出来。
可是,她站在这个位置上,有些话,该说的还是得说。
“芳儿随我进京,也住了大半年了。年关将近,家里也写了几封书信催我们回乡过年。我想明日,带芳儿回宋州。
我给你们今日一个下午的时间话别,该说的话,希望你能够说清楚。
如果明年你金榜题名之后,想要做哪位王爷宰相的乘龙快婿,负了芳儿。你也知道,秦家是走江湖的,走在规矩的边缘上。”
李静说完,端起茶杯,忍着苦涩灌下一口道:“我言尽于此,告辞。”
萧贯在李静放下茶杯时,嘴角微微上翘,闪过一个大人对于小孩子故作大人的包容微讽的笑意。随着李静起身道:“我送送表兄。”
这声“表兄”,叫得李静脚下一个踉跄。
两人走到院门口,李静才反应过来,抬手道:“萧公子留步。”
萧贯却是顿了一下,继续抬步道:“表兄客气,秦姑娘要是知道我怠慢了表兄,怕要几日不理会我。”
一本周正的表情,说出这样的玩笑话,让李静脚下,再次打了一个磕绊。
两人别别扭扭的走在驿馆的大路小径上,就在李静被萧贯“语不惊人”逼得想要用轻功逃离之际,前面门口走出来的一个身影,把她拉出了这种尴尬的境况。
李静也不顾那人身边有同行之人,快步走了两步,抬高嗓音对着那人背影喊道:“希文兄,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