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 时间总是一样悄默声的划过。转眼间,到了夏季。
连日的阴雨过后,难得放晴的六月十八这一天, 朱婷早早出门过后, 李静闲来无聊正在廊下晒太阳发呆, 院子里迎来了久违的访客。
乍见王炎的时候, 李静甚至没有认出他来, 瘦肖的面孔,甚至称得上形销骨立,本来白净的脸颊莫名变得蜡黄, 光洁的下巴,续上了胡须。二十出头的人, 看上去, 竟像不惑之年的, 而且,全身散发出一种病弱消沉的腐气。
王炎乍见的李静的时候, 露出了笑颜,眼睛也格外晶亮,就如那种临死之人回光返照的亢奋一般。可是,在听说只有李静一人住在这里之后,脸上虽然仍然保持着笑容, 神采却是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出于礼貌, 李静邀请了王炎到客厅喝茶, 本来李静以为穿着一身官服的他会客气地拒绝, 可是, 他却在谢过李静之后,径自走向了客厅, 简直比李静还要熟门熟路。
一杯茶下去,王炎却像饮了烈酒一般出现了陶醉的表情,突兀而又语无伦次地开始诉说他对摩西的感情。
先是后悔他初始对摩西的欺负,后来又说他如何觊觎摩西而假装弃恶从善接近摩西,然后,就是在日日不怀好意与摩西的相处之中,他渐渐地对摩西动了感情。真正动情的王炎,反而变得缩手缩脚,为了让摩西喜欢上他,痛下决心改掉了之前的荒唐习性,与以前交往的那些纨绔子弟彻底划清了界线,为此,在它父亲调离宋州之后,他还在路上被那些人堵住拳打脚踢过数次。还把他带到妓院把他与□□关在一个房间。
即使这样,王炎依然以他自己都没有想象过的毅力坚持着守身如玉(与两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的女子、小倌发生过关系的王炎,用守身如玉这个词显然太不合适),并且,再给过那些人一笔钱,又让郭捕头派人威胁过那些人之后,彻底跟以前交游的人断绝了关系。
独自一人的王炎,开始了毫不夸张的头悬梁、锥刺股的生活,他本来就聪明,虽然这么多年荒废了下来,真正下定决心苦读,虽然有困难,却也渐渐地上手。
在得知摩西要考明法科之后,本来一意要考进士科的王炎,不过父亲的反对,也参加了明法科的考试。
并且,在考试过后,让他的母亲在父亲面前吹枕边风,把他和摩西都安排在了开封府衙。
可是,近水楼台的王炎,并没有捞到水中之月。
摩西虽然不像初始那般讨厌他,因为容貌异等被排挤的他,也比在宋州时,愿意跟王炎接触了许多。
甚至于,在王炎无意间发现了摩西身体的秘密后,摩西也没有戒备的不再理会他。反而因为王炎的不介怀的态度,真心把他当作了朋友。
偶尔沐休之日,两人经常在月下小酌。可是,就在王炎为两人之间关系更近了一步而暗自开怀之时,酒醉的摩西,却喊了万麒的名字。
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王炎,就在酒醉的摩西把他错认成万麒的情况下,与摩西发生了关系。
第二天醒来,冷静下来感到后怕的王炎,却意外地没有得到摩西的非难。即使被当作了替代品,能够守在摩西身边,王炎也满足了。
可是,自那之后,摩西却开始明显的避讳王炎的靠近,也不再邀请他共饮。而就在万麒成亲之后,摩西的迁任也下来了。之前没有任何征兆,摩西也没有任何留恋地到宋州赴任了。
并且,在临行之前,摩西明确地告诉他,即使王炎追过去,他也不会答应他的,甚至于,他们会连朋友都做不了。
震惊于摩西的决绝与冷漠的王炎,提出了让摩西临走之前在陪他一次的荒唐要求,摩西怔了片刻,面无表情的解开了扣子。
即使是面无表情的摩西,在王炎眼里,都是绝美的,可是,好不容易得到了那样绝美的人,王炎却在做到一半的时候哭着退了出来。
不管他小心翼翼也好,卑鄙无耻也好,他的心意,都传递不到摩西那里,趴在摩西的身上,王炎绝望地哭了。
第二天,王炎并没有为摩西送行。
之后,王炎也没有主动给摩西写过信,摩西除了一封保平安的信之外,也没有给过王炎只言片语。
王炎不是没有尝试过去喜欢别人,可是,无论多么漂亮的女子或者少年,他都感到无趣。即使以前觉得刺激非凡的赌牌九、斗蛐蛐,输赢也没有那么兴奋激动了。
反而是工作,曾经与摩西一样的工作,更能让王炎投入和忘情,王炎开始了自愿加班,甚至无偿替同僚值班,最后,干脆从他在摩西家隔壁的房子搬离,住进了衙门的班房。
可是,一旦工作停下来,王炎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摩西,想他的微笑,想他的眼泪,想他们结合那日摩西的主动与热情(尽管那是对万麒的),担心他在宋州有没有被排挤,担心他有没有生病,甚至不切实际地幻想他有没有哪怕一刻想到自己,每天都去忍不住去检查信件••••••
可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摩西那边,没有只言片语,在李静的婚礼上,摩西的眼睛,也是一直注视着与妻子言笑晏晏的万麒,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他。
本来就已经绝望的王炎,更加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下决心一定要忘记摩西,可是,宿醉醒来的他,却看到摩西拄着手肘在床榻前打瞌睡,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尽管知道那眼泪不是为他而流,王炎还是止不住心疼与不舍。
终究,他没有办法忘记摩西,回到京城之后,王炎开始主动给摩西写信,可是,他的三封信,摩西最多只回一封,而且,比起他的事无巨细来,摩西简直是惜字如金。曾经有过无话不谈的时期,更加让王炎确定了摩西对他心有芥蒂。
可是,即使是惜字如金的短信,王炎也放在床头的锦盒里,每晚入睡前,一封一封拆开来仔细反复得看,晚上只有抱着那个锦盒才能入睡。
他自己也知道这种爱恋很荒唐,即使摩西接受了他,他们也不能成亲,而且,他势必会被赶出家门。
可是,王炎却没有办法停止这种荒唐的爱恋,甚至每月都到佛前,以折寿十年的条件求取佛祖让摩西喜欢上他。
说到这里,王炎突然起身,跪到李静面前道:“郡主,摩西他听你的,我求求你,让他答应我守在他身边吧。只要他不愿意,我绝对不会碰他,我只要在看得见他的地方待着就好,只要知道他每天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
本来就是纨绔流氓出身的王炎,此时放下脸面哭求起来,无赖涎皮的样子做了十成十,加上他那形销骨立的身形,不仅不会让人同情,莫名地还让人反感。
就算摩西心里边没有别人,李静也不乐见他跟王炎交好。
可是,同样体尝着相思之苦和被爱人冷落委屈的李静,莫名地,与王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感情上的共鸣。
不过,李静终究还保留着理智,咬了咬嘴唇,李静递给王炎一方锦帕道:“感情的事,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我这个外人,真的不好插手。”
“只要郡主的话,摩西肯定会听的。我并不求他接受我,只要他允许我待在他身边我就满足了。”王炎胡乱擦着眼泪鼻涕,却仍是不肯起身。
“就算摩西愿意听我的话,我也不能仗着这一点为难它。毕竟,它是我的家人,而王公子是外人。而且,王公子难道真的只待在他身边就满足了吗?如果真是那样,你当初又为何明明知道他不喜欢你却还趁着它酒醉侵犯它?摩西的出身,你该知道,还有它那异于常人的身体,你想象一下,它是克服什么样的心理障碍才与知道它身体秘密的如常交往的。而你,用什么回报了它对你的信任?别拿感情当借口,满怀爱恋的伤害还不如不含感情的尊重。你回去吧,我不会帮你的。”
王炎当天含泪回去了,可是,之后,每天下班之后,他都带着礼物到李静家里叨扰一番,也不知道因为李静这里是三个女子独居而避嫌。
就凭他这么没常识,李静就百分百的不乐见它与摩西在一起。
而拜王炎所赐,不久,李静这里有迎来了其他的客人。
先是刘禅兄妹,再是晏夫人和她的女儿。
作为礼尚往来,李静偶尔,也去晏家串串门,或者跟刘禅兄妹一起到街上逛逛。
刘蒹的婚期将近,成婚之前,小姑娘恨不得把成亲后所有不能玩、不能逛的地方全都玩个遍。
而刘禅,虽然并没有问李静她为什么不与范仲淹在一起,而一个人悄然独居京城,但是,仿佛本能地知道李静有伤心事一般,每次到李静这里,都变着法的逗她开心。
七夕这一天,李静与刘禅兄妹约好了一起去逛汴京城的花灯会,还邀请了朱婷一起,因此,这天本来应该安排在晚上的药浴,就被提前到了午饭后。
习惯了那种把人煮熟一般的温度正在浴桶打盹儿的李静,以这个姿态,迎来了她入京以来,最意想不到的客人。
本来应该在亳州任职的范仲淹,在她入京半年,丝毫没有透露过丝毫来探望她的意思的范仲淹,就在七夕的午后,在她以最不想让人看见的姿态,如囚徒一般被困在浴桶之时,带着风尘仆仆的灼热气息,出现在了李静的面前。
守在房间的朱婷,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即使这样,李静这种姿态被范仲淹看到,还是羞愤多过惊喜。
她曾经以为她渴望自己疼痛的时候范仲淹陪在身边,可是,范仲淹真正出现在她面前了,李静才意识到,她不想让范仲淹看到她这一面。
即使被诊断出了难以受孕,她也不想这个事实,以她没有丝毫自由地困在药浴桶中的方式,没有丝毫转圜遮掩的,暴露在范仲淹面前。
她情愿自己一个人接受痛苦的治疗,也不愿意自己的疾病、缺陷,活生生的暴露在自己的爱人面前。
她希望在范仲淹心中,她既是不是完美无缺的,最起码,也不是这般如困兽囚徒一般尴尬无力的。
在看清范仲淹之后,李静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你给我出去!朱婷,奶娘,让他出去!”
李静太过激动,下巴磕在浴桶的盖上,磕得肿痛,更加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困兽之态。
在范仲淹试图帮李静擦拭眼泪时,李静仰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咬到快要窒息了,李静才放开。
李静轻咳着,双手徒劳地拍打着浴桶地内壁嘶哑地吼道:“出•••去•••你•••出•••去•••”
这一刻,范仲淹恨不得上前抱住李静的头脱口道:“不治了,我们不治了。”
可是,他还是紧握着双拳,在李静泪眼模糊的视线中,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