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乔濬冲的话,李静手抚着下巴沉默了片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开口道:“解师傅葬在哪里?”
乔濬冲没有褪尽哀伤神色的脸上带着惊异的表情道:“按照解先生的遗愿,学生把他葬在了清凉寺的后山。”
李静起身道:“我想去看看谢师傅,乔大夫要是肯带路的话,那九千九百两黄金,就抵消了。”
乔濬冲眼中染了血色道:“这种时候,世子眼中还是只有钱吗?”
李静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开口道:“乔大夫最好冷静些,为了非亲非故的谢师傅,欠下巨款,身陷囹圄到底值不值?”
乔濬冲握拳咬牙道:“学生给世子领路便是。”
走到门边,李静停下来对身边的孙平道:“孙平,准备好扫墓所需的一应用品。再备上一坛陈年的女儿红,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东门外等候。”
孙平应声离去之后,李静回身对乔濬冲道:“乔大夫,吃过早餐了吗?”
乔濬冲瞪了李静一眼道:“吃过也被世子颠簸得吐没了。”
李静转回身道:“不想饿着上山的话,就跟来吧。”
李静说着,就往红姑的房间走去,并没有停下脚步等乔濬冲,也没有再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
推开房门,李静对坐着刺绣的红姑道:“奶娘,做两人份的早餐。”
红姑放下手中的绣品道:“少爷,还有两柱香的时间就到晌午了。”
李静走向刘夫子的床边道:“准备两人份的早餐,做好之后,端到书房。”
红姑应声而去,李静对刘夫子和李让道:“夫子,让,等下我要出门一趟,今晚在外面留宿。明日近午,当能回来。夫子身体康复之前,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奶娘做就是。让,父亲母亲那里,你代我禀报一声。”
李静说这话时,虽然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但是,刘夫子和李让,都看出了她此刻心绪的糟糕。
刘夫子只是微笑着对李静点了点头,李让起身抓住李静的手道:“静,发生什么事了?”
李静笑着捏了捏李让的脸道:“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好吗?”
李静不管用多么不耐烦的态度对着他,李让都有办法让李静对他开口;可是,面对这样语气温软的李静,李让却只是点了点头。
看到南瓜粥和合子时,乔濬冲怔愣了片刻,大年初一,即使是他家,也不会吃这么寒碜的饭食,况李静身为河南郡王府的世子。但看着李静坐在那里举箸进食,乔濬冲也不自觉地坐了下来。
马车到得清凉寺所在的山脚,李静吩咐车夫第二天辰时再来接人,就拎着那坛女儿红,上了山。乔濬冲和孙平,各自拎着纸钱和祭祀的果品。
走到解容子的墓前,李静让孙平摆好了祭品,燃了线香和纸钱,她才跪在解容子的碑前磕了三个头,席地坐在碑前,打开了酒坛。酒香飘散开来,让空气中雪得冷冽滋味更加明显了一些。
李静撒了近一半的酒在解容子的墓碑上,才对孙平和乔濬冲道:“两位吃酒吗?”
乔濬冲沉默着点了点头,孙平开口回道:“小的酒量浅薄,怕醉酒不能伺候四少爷。”
李静倒了三碗酒对两人道了声“请”,自己率先端起了一碗,在解容子的碑前举了举,一饮而尽,拿了一块桂花糕,李静边吃边道:“解师傅,我来看你了。没有如承诺的一般送你离开,真的很抱歉。本想等着苏公子送来了琴谱和古琴再去看你的,想不到却没了机会。
不过,本少爷可不会做出那种坟前毁琴、焚琴谱的蠢事,只能怪你没福气了。
我去了一趟南国,发现海上生活比想象中无趣很多,已经决定没有战争的话,就一直留在宋州了。
对于以后要做什么谋生,我想了很久都没有头绪。既然你临走前说想听我弹琴,那么,暂时,暂时我就以琴师为职业目标吧。
不过,你别对我抱太大的希望,等我发现弹琴无趣了,或者,我找到更想做的工作了,或者,”说到这里,李静笑了笑,继续道,“或者,我找到让我倾心的爱人了,我就不会再弹琴了。
不过,你放心,在弹出能够在你面前表演的曲子之前,我不会停下来的。
大年初一,你在那个世界应该跟你心中的那个姑娘团聚了吧?不过,可能她没有等着你,而是自己先过了奈何桥。
呸呸,不说让你不开心的话。我给你带来了你最想喝却一直没有机会喝的女儿红,就当是庆祝你们在那个世界的团聚之喜吧。
收到了也不用托梦给我,喝完酒,圆了心愿早点去投胎吧。哦,不对,再稍微等一段时间吧,等我给你弹了琴,再去投胎。不知道你那位姑娘等不等得了,应该没有问题吧?假如她已经等了你四十年的话,我最多只让你等上两年的。”
李静说完,抚了抚墓碑上的冰,起身道:“谢师傅,我今晚留宿在寺庙了,就当陪你走完最后一程吧。不过,千万不要来找我,感激的话,留在你自己心里就行了。就如你喜欢的白乐天那首诗说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静离开之后,孙平喝完那一碗酒也快步跟上了。留下乔濬冲一个人,在墓前怔怔地呆立许久,到西天出现了红霞,他才起身走向寺庙。
他,果然还是不明白李静这个人,果然,还是想跟她再谈谈。
大年初一,寺庙也要过年的。李静一直以为,就如基督徒过圣诞节一样,和尚应该过佛诞的。
可是,毕竟是大宋的和尚,大家还是要过年的。
守门的沙弥本不想让李静进门,要是祭拜祖先的话,至少要等到初三,一年中,大年初一这一天,寺庙也是想要清静清静的。
李静说找刺密谛有事才被让了进去。
李静被安顿在清凉寺西厢的房间没过多久,刺密谛就敲门道:“弟子见过佛祖,恭迎佛祖圣驾来迟,望佛祖恕罪。”
看着目瞪口呆的孙平,李静坐在蒲团上道:“刺密谛,我前年去了蒲甘,在大金寺见到了达摩,你在宋州住了也有多年了吧?不想去蒲甘看看吗?大金寺供奉着我佛的八根头发,应有助于你修行才是。”
刺密谛双掌合十站在门口道:“多谢佛祖点化,弟子曾在佛前立誓,在佛祖成年之前,绝不离开宋州。”
李静挠了挠头道:“不要再开口闭口叫我佛祖了,就算你说得全部都是真的。我也不过是佛祖万千元神的一缕本生。而且,我这个肉眼凡身,显然没有承载我佛的慧根。所以,你要是真的想侍奉佛祖的话,就到大金寺去吧。我的头巾,也送给了达摩。”
刺密谛对着李静的方向跪地闭目膜拜一番,才开口道:“弟子即刻起身,万望佛祖珍重。”
李静对着刺密谛合掌道:“你也珍重。”
连“珍重”这个词都学会了,这么多年,刺密谛果然是被大宋的和尚同化了许多。
刺密谛离开之后,李静对孙平道:“把门带上出去吧。你的房间,就在隔壁。”
李静说完,半晌都没有得到反应。待他回身看时,孙平俯身跪在她身后,一动不动。
李静那手指戳了戳孙平的肩膀道:“把你吓着了吗?别听那个番僧的话,我跟佛祖,没有万分之一的关系的。”
孙平身子往后退了退,依旧跪在那里道:“信徒无知,冲撞了佛祖,望佛祖恕罪。”
李静看着孙平的后脑勺道:“你进府时,没人跟你提及关于我的事吗?”
孙平肩膀抖动着道:“回禀佛祖,不曾有人对信徒言及佛祖只言片语。”
“你要是愿意跪着的话,最好转身去跪你身后的那尊泥像。你向我下跪,我也不会多给你发月钱的。而且,你这样的话,在府中是呆不下去的。听你说话斯斯文文的,你应该读过书吧?那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进李家做工的,不想失了这份工作的话,脑子就灵活一些。”本来,李静还以为孙平终于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人了呢。可是,现在看来,孙平,比李家其他刻意回避着她的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冲撞了佛祖,信徒甘愿请辞。只是家中还有生病的祖母要奉养,信徒的性命,还不能交给佛祖。其他不论什么惩罚,信徒都甘愿领受。”孙平说着,一副壮志凛然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要上战场建功立业呢。
“孙平,你听过叶公好龙的故事吗?”
“回禀佛祖,信徒曾在《新序•杂事》篇读过。”孙平说着,肩膀不自禁的又陀了下去。
“不管出自哪里,你这样说,就是说你知道这个故事了。你的行为,看来是比叶公勇敢很多。我无意于质疑你的信仰,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宗教信仰的。而且,在佛教的本土天竺,佛教也已经衰落了。天竺人信奉的是婆罗门教。
你愿意对着寺庙的佛像膜拜那是你的自由,但是,请不要对着我跪拜,那对我而言,会是困扰的。”在寺院的西厢说自己没有宗教信仰,李静胆子,真的是很大了。
“可是,信徒刚刚听见佛祖对天竺大师提及大金寺和达摩老祖。”
“大金寺在蒲甘,蒲甘与天竺之间,还隔着注辇国。而且,达摩是一个人名,不是只有六朝时到中国传教的达摩和尚可以叫那个名字,别的天竺人也可以叫的。我说的达摩,跟刺密谛一样,是一个比较冥顽的番僧。
还有,我的名字是李静,字之姝。按照你的身份,叫我四少爷也行。再叫我佛祖,我真的跟你急了。虽然没有佛祖普度众生的本事,我急起来,让你在宋州城找不到谋生之路,是完全可能的。”
“信徒•••不,小的知错了。”
李静拍了拍孙平的肩道:“知错了就好,现在本少爷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孙平出门时,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乔濬冲,乔濬冲捂住孙平的嘴才免得他叫出声来。
孙平出门后,李静对着被子打了一套拳法,跟房间的那尊佛像对视到眼睛酸痛,才收回眼神打坐运功。
大年初一,虽是顺利赶走了刺密谛。可是,听到解容子的死讯,又遇到孙平那样一个极品,李静觉得,她这一年,都不会有好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