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猛地站起来,把旁边的梅吟惊醒,她看到容安平静地走到那低矮的土墙那边,然后手掌如同有吸附力一般,用力按住墙壁,轻轻一跳,简直像是飘起来一样从土墙那边翻过去。容安的动作行云流水,梅吟都没反应过来,对于他不化成兽型也能翻过去表示不可思议。
她想,既然容安能这么轻易的就翻过墙去,为什么最开始还要冒险从大门走出去呢?
不过,其实容安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那样轻易地从里面逃出来。在他口渴的时候曾经强烈的想要拥有能翻过去的能力,不过自己也知道这是他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就一直在内心否定,渐渐不去妄想。时间一长,偶尔也会多想,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要是能翻过去多好啊’的念头。
结果这次就真的让他翻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容安根本没有任何记忆,只是朦胧地看到自己撑手扶住墙上的宽地,眼下是绵延的青山,雾水浓得像是胶皮,缠在那些山旁边,风一吹,迟钝地缓缓移动。
容安那时才清醒过来,翻过墙壁的一瞬间连忙向下看。一看之下,吓得汗毛竖起,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徒手攀过两米高的土墙,正在往外跳。虽然受到了惊吓,但是前倾的身体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容安只能冷汗涔涔的顺着土墙向下滑,脊背被凸出的石块隔得发热,落地时向前一滚,没受伤。
容安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堵高墙,心想:真奇怪。我是怎么翻过去的?
随后看看囚牢的门口。那边果然有两个人型、红色皮肤的翼鬼,百无聊赖地守在门外,晒着太阳。容安更担心了:我该怎么回去呢?
他转头看了看远处不知深浅的海枯石烂崖,朦胧间听到有一道清澈的声音,仿佛是在他耳畔讲:
——别回去了。
——快过来。
容安听得不清楚,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连忙摇了摇头,蹲下来用手舀水,在他喝下第一口水后,容安耳畔听到了更为清楚的声音:
“快过来……”
“谁在那边?”容安直起身,迅速回过头,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是无边的浓雾。那雾水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容安看到哪片,哪片就会缓缓飘动。浓雾后就像是有什么人站在后面,让他忍不住多留意了一会儿。
容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又重复着问道:
“谁在那边?”
奇怪的是,在不远处一直很吵的囚牢里的声音,容安也听不大清楚了。耳边再次响起空洞的回音‘快过来……’
容安用力揉了揉耳朵,‘啧’的一声,顺着声音最大的那边,缓缓走过去。
他走到了那天摘到荣耀之果的地方。容安明显的感觉到,那边又是什么东西,正在强烈的呼唤着自己。他一低头,发现了一株形状颇奇特的植物,植物颜色亮丽,紫色的大花上有黑色的斑纹,旁边裹着白色的细条丝线,容安定睛一看,后背上的汗毛根根竖起,心脏狂跳。原来那并不是什么花,而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窝,紫色的‘花’就是一动不动的蜘蛛,不知是死是活。
人总有害怕的东西,容安不怕蛇、蟑螂、老鼠一类的东西,最害怕的就是蜘蛛了。一见到蜘蛛,他就手指颤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突然看到那么巨大的蜘蛛窝,容安感觉呼吸不畅,连忙向后退,似乎连小腿那边都冒出了冷汗。随后他感到小腿一凉,重心猛地向后倒,容安惊喘一声,双手连忙向四周勾可是已经晚了。容安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得‘嘎嘣嘎嘣’的碎木声,容安整个人都悬空了,一阵强烈的失重感,他眼前一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下去一样。他竟然坠下了一个坑里。
“啊啊啊啊……”容安闭上眼睛,抱住头蜷缩起来,快速下降的感觉让他手指颤抖,腿前的地方有个东西开始发光、发热,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容安根本没有发现,只能用力拽住旁边的东西,拼命想稳住自己的身体。
容安拽住了像是草根似的东西,却因为下坠的速度太快而无法停住身子。坠下的深度越深,容安越是担心,生怕落到坑底时会因为距离太高而被摔死。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因为那个洞是空的!
容安眼前一亮,猛地从洞里滑出来,他在空中荡出了一个抛物线,似乎向上飞了一会儿,然后又重重下降。容安挣扎着向四周看看,只见浓浓的雾气像是被子一样牢牢裹住他,银灰色的石壁离他越来越远。容安心里‘咯噔’一声,向下一看,只见茫茫雾气看不到底,耳边却能听到清脆的水流声——
容安他,竟然摔下了海枯石烂崖!
呼啸的风声从容安身边刺过,他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般轻飘飘的落下,但是速度极快,剧烈的风穿透衣服,让容安忍不住发抖,只有腿前一块椭圆形的地方越来越热,几乎要把容安的衣服都烧焦。
就在容安以为自己会被摔死的时候,一块凸出的巨石将他整个接住。容安就像是被拍到了案板上的鱼,胸口顿时疼得喘不过气来,他满头是汗,动弹不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仿佛下一秒就会吐一口血出来。
等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没晕过去,突然感到肩膀一阵剧痛。容安偏过头去,就看到一颗拇指大小的纯色蛋壳,正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像是融化了一样,乳白色的液体正往他的伤口里钻。
容安感觉已经结痂了的伤口像是被硬生生扯开,疼得他冷汗涔涔。
“哈啊……啊……”容安喘着粗气,嘴里涌出一口血沫,挣扎着抬起手要把那白色的蛋壳拽开。可一是他的手完全没有力气,二是那蛋壳溶解的速度很快,容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融化的液体往他伤口里钻,一点办法都没有。
容安皱眉,疼得面色通红,纤白的脖子上青筋根根突起,最后从口中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血。肩膀那边越来越痛,疼得容安忍不住发抖、呻/吟,似乎比刚被贯穿的时候还要痛,那痛感说不出来,感觉像是有人从身体里把他撕成两半,而后放上无数只小蚂蚁,在他伤口上爬。容安紧咬牙关也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最后终于躺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在远方,潜伏在水底的一只巨兽仿佛听到了容安的声音,它的耳朵在水底一动,然后猛地睁开眼睛,张大鼻孔仿佛在嗅着什么,顿了顿,后退用力一蹬,借着浮力骤然跃出水面,朝着东边某个方向疾奔。
容安意识模糊,一会儿冷得打哆嗦,像是赤身*被放到冰雪中;一会儿热得难以忍受,如同被放到油锅里炸了。那疼痛慢慢延展到全身各处,让容安站立不得,汗水湿透了衣服。
朦朦胧胧中,容安竟然又梦到了这些天一直在做的梦。
梦中他看到那个面色冰冷的白衣少年,但这次容安根本没有心情再继续做梦,因为即使是在梦中,他也疼得不停颤抖,在凸出的山壁上不停呕血,面色惨白如纸。
但是梦境并不因为他的抗拒而消退,反而愈加清晰。
他又看到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永远跟在队伍的最后。就算是一起去森林捕猎,年幼的小孩也不会受到更多的帮助。笨手笨脚的男孩不小心掉到陷阱里,男孩大声呼喊,却没人管自己,任凭他大吼大叫,吼得喉咙出血,却只有人围在洞口附近,嬉笑的看着他,冰冷道‘你去死吧。’
绝望中的男孩没有任何食物,开始吃旁边的蚯蚓、腐烂的树根、甚至是泥土。
在他不经意间吞了一块发灰的骨头时,他的身体慢慢的开始变热,全身上下所有的血液都向头部涌去,男孩扼住自己的喉咙,呜咽着躺在地上打滚。
那是一种仿佛身体都要裂开的涨裂感,他甚至看到自己手臂上蜿蜒的血液——那是皮肤被撑开,然后迅速愈合留下的痕迹。
梦境中的容安与他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正在经历同样的痛楚,甚至比男孩还要强烈。
男孩在地上挣扎了很长时间。他身上没有鳞片,只有一片遮羞的草裙。在挣扎过程中,衣服和皮肤都磨破了。但是很快的,他身上又长出新的皮肤,地上堆出许多脱落下来的白皮,上面还带着血迹。
直到天光乍亮,男孩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些柔软的皮肤像换了一层似的,坚硬的触感好比钢铁。男孩用力握了握拳,他感觉身体强壮了很多,以前他永远都觉得饿,手脚无力,可是现在他感觉身体充满了力量。
于是男孩攀着周围的泥土,把脚插/到里面。松软的泥土窸窸窣窣的掉下来,可是男孩的手臂强硬有力,拽着旁边快要脱落的腐烂树根,手背的青筋根根冒起。
原本对他来说是天堑的陷阱,此刻竟然轻易地爬了上去。
睡梦中的容安也感觉到了男孩的欣喜,他站在原地,看着逃出生天的男孩狂奔到河边饮水,跪在地上如同野兽一般嘶吼、呐喊。
许久都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