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西汉的错金银铜弩机, 很厉害的。这里不方便,稍后我拿出去给你试试。”
“你猜这又是什么?我赌十两银子你一准猜不到。”
“这是玉臂鞲,是辽人用以驯鹰的, 只有辽代才有。”
他将瓦片样的东西放到一边, 又捡了个腰配宽柄器玉跪人, 看了半天, 方慢慢道:“这是我这里年代最久远的宝贝了, 来自商朝的妇好墓。现在有不少仿制的,但只有这个才是真的。阮玉……”
阮玉正盯着玉臂鞲出神,想着桀骜的雄鹰被一点点被磨去尖利的爪牙与脾性驯服得跟听话的家鸡似的, 完全失去了自我,变得越来越依靠它曾经的敌人亦是现在的主人。
是不是一切终要随着环境改变?那么, 她呢?
忽听金玦焱唤她, 她有些迷茫的抬起头……
她好像第一次发现, 他竟然比她高出这么多,以至于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颌, 方方正正的停在面前,喉结还艰难的滑动了一下。
“你能……再给我捏个泥人吗?”
“什么?”她迷糊。
“就是上次,我从你那拿走的那个……”金玦焱几乎要将手里的玉跪人攥出水来。
他琢磨着,他送她一个,她送他一个, 这算不算交换定情信物了呢?
阮玉盯着他骤然红起来的耳根, 有点纳闷他的腼腆, 然而此刻想到的只是那个被她不小心变成太监的泥人, 顿生出一股歉意。
“好, 你想要什么样的?”
金玦焱顿时眼睛一亮:“那个就很好!不不,最好捏个精神点的, 不能比我差,摆个帅点的姿势,表情也不要那么痛苦。对了,最好再捏个女的,凑成一对!”
阮玉本听得有趣,忽得了这么一句,顿时想起温香。
她垂了眸子,慢慢走过他,再放眼满屋的古董,轻轻吐了口气:“那一个要什么样的?”
金玦焱差点脱口而出“自是要同你一样的”,可是这般一来,岂不是让她发觉了自己的心思?那多没面子?
他赶紧转过身,跟上她:“你觉得怎么捏好看就怎么捏。”
心道,庞维德曾说过,每个女人都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即便口说自己不漂亮,心里却会认为其余的女人更不漂亮。
阮玉……应该会明白的吧?
阮玉的脚步顿了顿,忽然道:“这算不算第二个心愿?”
“那怎么行?”他立即绕到她面前:“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
想了想:“算了,你要是不想捏,我也不会勉强你,这句话就当我没说!”
阮玉看着他的懊丧,忽的笑了:“我自是不会食言的,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
金玦焱纳了闷,这跟她的报答有什么关系?她难道不知道,他现在最讨厌听她讲这句话?
阮玉则只是笑,随手拿了一把耀州窑倒流壶,瞧了瞧,皱眉:“这是壶吧?可是水怎么放进去?”
金玦焱乐了:“不知道吧?来,说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
阮玉白了他一眼,将壶一放,继续往前走。
“嗳,你别走啊,你求求我,我立马告诉你!”
阮玉不理他。
他又追上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能少块肉是怎的?”
阮玉已经改为欣赏宣德炉了。
目光打光洁的香炉身上缓缓划过,神色渐凝。
宣德炉始于明宣德帝,宣德帝是明朝的第几位皇帝她不清楚,但一定是建文帝之后,那么这个时空怎么会有宣德炉呢?莫非真的如尹金在批注上所言,某段似乎被落下的历史,正在这个时空选择性的上演?
就如同这只香炉,就如同唐伯虎的真迹……
他真的是四大才子里与秋香有着浪漫传说的唐寅吗?亦或者仅仅是同名同姓的人……
阮玉真有点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处在怎样一个时空了。
“真是没劲!”耳边又响起了金玦焱的抱怨。
他打架子底下拖出一只木桶,掀开盖子舀了瓢水,然后卸了倒流壶的底座,将水灌进去:“看见没?看见没?”
阮玉瞧着他不情愿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忽然发现,金玦焱其实蛮有意思的,有时暴跳如雷的像个魔王,有时又一本正经得像个翩翩公子,有时无恶不作得简直是个不能再混的蛋,可是眨眼又变得成熟稳重,细心体贴……
她真不好定义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就像现在,他瞪眼抿嘴的样子如同个赌气的孩子。
其实他还是个不错的人,因为无论怎么讨厌她,怎么可以不动声色的解决掉她,都没有把她丢在荒无人烟的林子里,再怎么跟她生气,怎么恼火,也从没有动用自己的武力伤害过她。很多时候,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摧毁她……很简单,他只需保持沉默,只需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可是,他选择了站在她的身边。
他,应该是个好人……
“金玦焱……”
金玦焱正想着她怎么就不能说句软和话来逗他开心,就听她唤他的名字,当即手一歪,水就灌到了壶外。
她怎么忽然叫起了他的名字?生气了?
阮玉望住他的紧张,弯弯唇角:“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你对这些古董都很擅长,为什么不发挥你的优势呢?”
优势?
金玦焱没听懂。
“其实你完全可以利用你所掌握的知识去帮助别人鉴定宝物,要知道,这可是一门难得的学问呢。”
阮玉自是想到了前世的鉴宝节目,还特意想象了下年轻的金玦焱跟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一起对着古董品头论足,想必一定会吸引不少女人的目光,到时,他怕是比古董还要抢手呢。
这回金玦焱听明白了,却是笑了,还长出了一口气,语气不无落寞与嘲讽:“难得?或许是,可是有什么用呢?”
“怎么会没用?难道你不想让别人认识到你的本事?不想让更多的宝贝不埋没于庸人之手,不成为一堆连瓦砾都不如的碎片?而且,你就想这么过一辈子?你是金家的嫡子,大家都看着你呢……”
目光复杂的看着阮玉,忽然大笑:“看我做什么?金家有大哥、二哥、三哥,更有爹,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今都成了皇商了。当然,这里面少不了你的功劳。就算这些都不论,还有五弟,将来就指望他光耀门楣呢……”
阮玉见他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不禁急了:“那你呢?”
“我?”金玦焱似乎头回想到这个问题,眨眨眼:“他们都那么能干了,要我做什么?”
“可是……”
“你不是也说了,那个什么梦里有个贾宝玉,愤世嫉俗,颇受赞誉,我就是要做他那样一个富贵闲人!”
见阮玉瞪大了眼睛,忽的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阮玉,我不是……”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跟尹金说话的,只是……
只是阮玉笑了笑,目光渐冷:“你以为我很欣赏他?那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只扎在脂粉堆却自命清高的人我会欣赏他?”
摇摇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欣赏他。不事生产,挥霍着父母的血汗,然后又以家人的所作所为为耻,然后各种苦闷,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家族,他是什么?这也看不上那也瞧不起,所谓的超凡脱俗其实不过是为自己的不求上进找借口。身为家族中的一员,既然享受了家族带给自己的丰厚待遇,就应该为自己的享受付出相应的代价。因为这个家不止是你一人,这个世上不止是你一人,若是所有人都只知索取不肯奉献,我们每个人,又怎会有今天?”
“阮玉……”
阮玉停住脚步,微偏了头:“其实我是想,如果你……想必你与温香不会是今日的境地。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能干的,出色的,让人仰慕的。每个女人,都希望收获别的女人羡慕而嫉妒的目光。因为没有一个人,不会虚荣。所以,你想想吧……”
“阮玉……”
金玦焱上前一步,却没有拦住她。
看着她的背影,他攥紧了拳。
阮玉,你也是这般想的吗?你也希望身边的男子卓尔不群,无人能及吗?就像季桐,就像尹金……
那么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就是那种手高眼低一无是处只知道长吁短叹饱食终日的废物?
光线渐渐暗下来,所有的古董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金玦焱立在静寂中,一动不动,直至黑夜袭来,将一切尽皆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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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有些心烦意乱。
她手里捏着封信,想把它同上一封放到一处,可是原有的那封说什么也找不到了,她明明记得收在了妆台右边的抽屉。
丫头们是不会动的,动了又有什么用?其实她本来也没把信里所说的当回事,而且她完全不懂上面说的是什么,但是最后一句她看明白了,气得直咬牙。